他知道,人虽然在重明手里,可重明是最该与他避嫌的人,别说囚着他们不许见皇上,连威胁恐吓都不能。
“臣曲沉舟.曲沉舟向阎罗叩拜下去:“见过皇上。”
虞帝的手指灵活地滑动着腕珠,一颗两数到十后,那枚翠色通透的木精玉佩从指间滑过,他才安然开口:“听说你前几天病倒,如今身体可好些?”
“谢皇上垂问,臣无事,几日未能陪伴皇上左右,还望皇上恕罪。”
一旁有人冷笑:“曲沉舟!皇上如今正在为太后守孝,你有什么资格陪在皇上左右?”
“徐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曲沉舟目不斜视,反问“皇上命我陪同守孝,你是对皇上的话有什么疑惑,还是在怂恿我抗命呢?”
那人被噎了一下,怒喝:“曲司天,你不要明知故问!人人都知道,你生身父母千辛万苦前来寻你,你却对他们不理不睬!枉为人子,禽兽不如,哪有面目虽皇上守孝!”
“生身父母?”曲沉舟嗤笑一声:“在哪里?”
跪在一旁的人迟疑地抬头。
见虞帝没有出言喝止,徐大夫精神一震,几步上前:“他们来自芜安府长水镇,男人姓曲,你看……”
他指向的那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可丽质天生,即便是布衣钗裙,低眉顺目地没有故作姿态也能见难掩的妩媚风流。
那模样与曲沉舟像了六七分。
“你看这曲宁氏,你敢说她不是你的生母?”
“徐大夫慎言,”另一人慢条斯理开口:“天下貌相似之人有许多,不能说跟曲司天长得这么像,就说是生母。”
徐大夫笑答:“廖大人这可说到了,容貌相似之人的确是有,可曲司天本就绝丽出众,能与曲司天相似到这个程度的,还能有谁呢?”
曲沉舟冷冷接口:“也许还能有你娘。”
徐大夫愕然片刻,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想要发怒又不敢造次,只能压着火气呵斥:“曲沉舟,你不要不识好歹!”
“好歹是什么?”曲沉舟问:“难道就是在路上随便认野爹野娘?徐大夫若有这个喜好我可以多安排几对,想认多少就认多少,还望徐大不要不识好歹。”
徐大夫一时语塞,向旁边看一眼,忽然也是一笑:“下官真是糊涂了,竟忘了问——大胆刁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无凭无据,居然敢与曲司天攀亲带故!”
那男人慌忙应着:“草民不敢!草民名叫曲志业,三儿名就叫曲沉舟,沉舟三岁左右生了大病,眼睛就变成了一金一蓝,草民绝对不会认错!”
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垂着眼,慢慢开口:“你说的这些,随便去街上一打听,人人都能知道。”
“还有!”曲志业忙抬高声音:“草民记得!沉舟的后腰上有一块胎记!”
“胎记吗?”曲沉舟陡然站起身,在众人诧愕的目光中,解开官服,又扯开中衣,褪到腰间,转过身去:“胎记吗?”
在脊沟旁边,一个“明”字烙痕清晰可见。
柳重明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更是生生忍住了转过脸去的冲动。
“胎记吗?”曲沉舟冷声又问:“我不认识你们我只是很想知道,你们现在殷勤攀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地位吗?钱财吗?”
他恨声发问,一步步向前。
“如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呢?如果我仍在奴籍,被人随意轻贱呢?”
“如果我现在辞去官职,刺瞎双眼,毁去面容,你们还认我吗?你们肯养我这么个废物怪物吗?”
曲志业对着旁人张皇无措,面对自己的儿子却是底气十足。
“沉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怪我们吗?当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娘还时时刻刻都念着你呢!”
“什么废物怪物,你不想想,如果不是曲家生你养你,你能有今天这地位么?”
“现在眼见着一家就团圆了,你说这些晦气话干什么……”
“闭嘴!”曲沉舟暴喝一声。
他知道他在说给谁听,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听自己的话,无论任何也要忍下去。
“沉舟,”虞帝眯着眼,终于开口:“你日日陪朕焚香打坐,也该心有所感,知道百善孝为先。”
曲沉舟微微抿着嘴,一言不发,双膝跪下。
“在你来之前,他已经跟朕说过你从前的事,哪有爹娘不爱儿,他们从前就算有万般不是,总是生你一场,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也大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曲沉舟的手指蜷起,轻声问:“皇上是要臣认了他们……是吗?可是臣并不认识他们……”
“别说小孩子置气的话,过去叫一声,叩个头,一家人还有什么隔夜仇呢。”虞帝嗤笑:“去吧。”
早想到会是这样。
对于皇上来说,解决这场风波最方便的法子莫过于此—无非是一个称呼而已,他身居二品,也不是养不起几个闲人。
只要他开开口,叩个头,便没有人去烦皇上,何乐而不为呢?
所有人的目光中聚在曲沉舟身上,那些暗中的得意,暗中的担忧焦灼。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他伸出双手:“想要臣认他们绝不可能!”
第208章 对食
白天的风已经凉得如小刀在割,入了夜之后,寒冷更是无处不在,无法抵挡。
曲沉舟脱去了官服,只留一层薄薄的中衣,跪在暖阁外的石阶下,散落的长发披了一身。
皇上带着于德喜从暖阁出来时,赏了他一件披风——毕竟皇上要的是他屈服,而不是想要他的命。
他接了披风,只叩了个头,什么也没说,虞帝只等了片刻,便气冲冲拂袖而去。
难怪杜权说他又臭又硬,这样的性格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讨人喜欢。
披风挡不住地面上传来的凉意,却能让他始终清醒着。
其实他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最好,这个时候,忤逆皇上是最蠢的做法,讨皇上欢喜容易得很,不过是委屈一下而已……
可是他在别处委屈了太多,独独在这一件事上,想对自己好一点。
那张用血写成的字条,那年寒冷的冰雪,已经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更别说还有人不想让他委屈自己。
他被骂出来跪省之后,暖阁里也高高低低地始终在起争执。
在这种场合下,重明能说服皇上在别院收容曲家四人已是不容易,不好插别的话,可这一次能请动即将告老还乡的大理寺卿崔老,便有了许多说动皇上的余地。
在留给他的那封信里,重明再三嘱咐
——“你一定要一口咬定不认识他们,稍后一切交给我去做。”
如今他明面上跪在这里,暗地里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芜安府。
当年水淹长水镇后,能够活着回去的人并没有多少,长水镇的户籍黄册便直接归到芜安府管理。
而这户籍黄册上的白纸黑字,便是曲家夫妇来历的唯一证明。
在得知庄子遇袭的第一时间,重明就已经派方无恙拿腰牌飞马前往芜安府。
慕景延是明白如何戳痛人的恶鬼,在这一点上完美地胜了——重明终究不能对他的事坐视不理。
接下来他们需得打起十成的精神,提防这致命的消息走漏到皇上耳中。
有宫灯在身后由远及近,将他投在面前的影子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曲司天。”
他没有回身,光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
“夜寒风凉,”那扇宫裙缓步移到他面前,瑜妃示意身边的宫女低下托盘:“喝杯参茶暖暖吧。”
曲沉舟垂眸看着地面:“臣如今戴罪之身,不敢领娘娘好意。”
瑜妃示意宫女将那茶又靠近一点,怜惜似的叹了一声。
“曲司天,皇上往日里都是疼你的。如今太后去了不久,正是皇上哀思成疾的时候,见了你们一家团圆,自然是想撮合,你又何必辜负皇上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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