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微微侧目,笑了一下——沉舟,这两个字居然这么自然地从凌河口中出来。
小狐狸在笼络人上,果然是一把好手。
像凌河这样傲气的人,最瞧不起的便是绣花枕头,而最招架不住的,便是做事利落,在真本事上压过自己一头的人。
恰好小狐狸两样都占全了,漂亮的先抑后扬,凌河审视的目光从沟壑一路爬到云端,如今岂止是赞许,说一句敬畏也不为过。
“潘赫对婴儿的哭声反应激烈,我以前审过不少这样的案子,他这是心中有鬼,手上有人命案,而这人命案里被害的,就是婴孩和女子。”
“接下来便是这双生子。”
“照着刚刚的想法,潘赫杀死过的婴孩,便是双生子,也许连带着孕妇也一并杀人灭口。”
柳重明将那两张纸并排放在面前,平静如常。
其实即使没有凌河的说明,他心中也渐渐有个大概的轮廓。
都是鲜血绘成的。
若是从前陡然听到这些,饶是他自诩少年稳重,恐怕也免不了心头震撼。
可自从认识了死而复生的曲沉舟之后,一张张假相被揭开,那些道貌岸然下,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
在父亲对着他说起母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如今的去向时,他已经足够冷静得不动声色。
姐姐说得对,他是所有人倚赖攀附的脊骨,他该支撑起所有人的努力。
“然后就是罪生子,”柳重明向对面示意一下:“沉舟知道的更详细,让他说。”
“侯爷当年与皇上在街上遇到算卦先生一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再赘述。”
曲沉舟拈着炭笔,圈起纸上的三个字,在旁边写了另外三个字。
三十五。
“我跟方无恙去了金平庄那边,连着暗中观察了好几天,庄子里总共住了大概七十个人左右,其中有三十五人,都是罪生子。”
凌河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失声:“怎么会这么凑巧。”
怀有双胎已经是罕见,难产只剩下一个更是少之又少,可偏偏有三十五个有同样经历的人,都凑在了金平庄里。
除非……有人有意为之。
而他们都猜得到那个人的名字。
“不止如此,”曲沉舟补充道:“这三十五人里,有男有女,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过而立之年。”
凌河第一次听他说起,拧着眉头,问:“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没有。”
“这么说来……”不知是不是夜里风冷,凌河觉得自己身上起了战栗:“如果他们只是因为罪生子的身份生活在那里,难道是……草替儿?”
市井里有这样的说法,若是大户人家生了难养活爱生病的金贵孩子,便有一种说法,说上天见不得这孩子的大富贵命,要将人收回去。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扎草替儿。
最早的草替儿大都是用稻草扎的,里面塞上贵重器物和孩子的生辰八字。
之后变成了找个穷苦命硬的孩子一起,好吃好喝养着,当做贵子的受难替身,便也沿用这个名称来历,管这些替身孩子叫做草替儿。
曲沉舟也跟柳重明仔细讨论过以身替罪的可能,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当中居然还有这个典故,听凌河这番解释,便更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那算卦先生给皇上出的主意,必然便是用“草替儿”代替皇上承担病体和先天罪。
“还有另一件事,”凌河的脸色有些苍白:“两位还记不记得千子塔。”
他们当然都知道,皇上登基不久就下令位于东南西北四面的四个郡修建千子塔,说是为大虞子孙祈福。
彼时朝中不少人都反对,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可最终博弈的结果,只是皇上下令缩小了千子塔的规模。
四座千子塔如今仍然矗立在四郡。
听凌河这么一提醒,柳重明登时反应过来:“你是说,千子塔根本不是皇上为了祈福修建的……”
“是想镇着那些被他无辜牺牲的婴孩妇人的冤魂么?”曲沉舟冷笑:“原来皇上居然也知道害怕,我还当只有潘赫怕冤魂索命呢。”
若是凌河对于千子塔的猜测没有错,那所有线索便开始完美地串在了一起,除了一样。
“为什么是三十五个人?”
“三十五之数,既不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年数,也跟从皇上遇到算卦先生起的年数对不上。我考虑过也许是我看错了,想着改天再过去看看。”
“那这里就先放一放,”柳重明打断了面前两人的冥思苦想:“既然牵涉到金平庄那边,先跟你们说一下最近查到的结果,也许还能有点头绪。”
“金平庄距离围场不远不近,大概是跑马半天的距离。这个距离巧妙得很,寻常百姓住在那里,除了偏僻些,的确挑不出什么问题。”
“除了庄子的人自己在半里地外开了菜地之外,每个月会有人送东西过去。”
“我派人跟了两次,送东西的人来自金平庄更向西的村子,村子里外人不多。我的人也不好让人进去闲聊打听,但是趁着人外出干活的时候,他们进屋查了一圈。”
“多家房屋都有翻新的痕迹,大概翻新了还不到一年。”
“一年……”凌河喃喃重复一遍,三人的目光汇在一起,都知道这时间意味着什么。
潘赫正是大概一年前出了事,而这村子里的人,是在那之后才受人所托,向金平庄运送食物。
“金平庄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他问柳重明。
“很早以前的旧庄子,也是一年前翻修扩建的。”
“很有可能,”凌河思忖着,慢慢说:“大概一年前,这些人是从潘赫手中被转移到了金平庄里的。”
柳重明认可这个说法,在意识到这个假设背后的真实时,他又一次失眠了,正打算披衣服出去走走时,见到曲沉舟也从纱笼里坐起来,跟在他身后。
“沉舟,我以后也许会变成跟廖广明和潘赫一样,”他没有怯懦,却满心凉意和悲哀:“你以后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曲沉舟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们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不会。”
有了掌心的温度,他便可以昂首挺胸,一往无前。
潘赫做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对婴儿和女人的哭声惊恐莫名,答案呼之欲出。
可只是把这真相拿去说给皇上听,便是皇上想要的吗?
柳重明正沉思中,见曲沉舟竖起手指。
“世子,还有个脑子灵光的,也许可以帮忙想想。”
第134章 劫牢
白石岩繁杂公务在身,是所有人里最忙的,入夜之后也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被下人引到内院里时,一见到院里等候的几人,他掐了自己一把,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几个人倒是都认得,可凑在一起,就有点见了鬼。
这几个人里冷着脸的,板着脸的都有。
知道的,明白他们是一伙,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他们要半夜聚众斗殴。
白石岩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忙碌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他指着其中两人,不解地问:“他们怎么在这儿?”
他记得上一次闹得最厉害,就是因为方无恙和江行之掳走了小曲哥,重明当时恨不能把京城掀个底朝天,还借他的名头,美其名曰抓捕盗匪。
对于方无恙还可以理解,有白家保着,但江行之这兔崽子在这儿,就有点不对劲了。
据说江行之被小曲哥捅个对穿,人差点没了。
可其中来龙去脉没法对人说,在家养伤时,对太史局只能声称,夜行不慎,被“极恶盗匪”所伤。
他原本琢磨着,江行之这顿哑巴亏吃得又饱又憋屈的,再跟重明见面,不说分外眼红,也该形同路人,却没想到今晚居然能在这里见到。
看对方这利落的短打扮,不像是来看热闹的——这么隐秘的事,居然叫江行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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