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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84)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5:1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洛凭渊与安王缓缓而行,将情况徐徐说来,末了道:“商贾兴旺,贸通南北是好事,然而商人逐利,有时难免利令智昏,做出枉顾大局的事来。史载羌胡乱华,他们久在塞外,原本缺少粮米,亦少铁器,偏偏是我中原境内的商人为了得利,将物资大批贩卖给胡虏,名为通商,实是为一己微末之利而祸殃家国,直与叛国无异。而今两国交战正是非常之时,故此我已下了令,将往西域的商队都暂时扣在京中,要好好查过才能放出去。我知道三皇兄早年管过经商文书,与不少人有旧,想来不会为此事怪我才是。”

  洛君平不料宁王搬出这么大一篇道理,倒像是自己过去做得不周一般,但言语间又似并非不念兄弟之情,一时无从反唇驳斥。靖羽卫此番为防几家粮商事先听到风声逃遁,奉的乃是密令,是以他确实是首次听闻,联想到天宜帝几天前下了旨意:钱崇益贪利无节,居庙堂之位,不思辰纲,以职权谋一己之私,置民生安危于不顾,深负君恩,朕心恶之,着革去官位,家产没入官中,吃杖五十,流配二千里。以下官员一体锁拿,照此办理。

  洛君平于敛财向来看得极重,天宜帝过去就曾斥他贪小利而忘大节,见钱崇益受到斥责重处,难免浑身不自在,如今才明白了其中关窍。他只道查获内奸全是靖羽卫所为,望了洛凭渊一眼,心里便多了几分忌惮。昔日吴亭舟尚在时,也不见靖羽卫有这般本事,宁王统领不过短短数月,竟是风声水起、屡屡建功。

  他心下费解,口中却仍漫不经心地笑道:“五皇弟,你可是小看我了,莫说那些商人当年都经过户部核查身份,乃是本分的生意人,照章缴税往来,与我并无甚瓜葛,就算是我的门下部属,事关两国征战,当然得彻查。要让我说,你扣得好,定要查他个底朝天。也不必对三哥交代什么,户部的事儿我早就撂开手。今日难得一聚,叙叙兄弟情分才是正理,那些事儿也轮得到提上台面分说么。”

  洛凭渊见他又开始犯脾气,只是微笑,也不做理会。两个人谈谈说说,不一时已到了安王府邸。

  安王府的规制当然不能与太子府相比,但也十分壮观。洛凭渊登门,洛君平便亲自领着他穿过雕梁画栋的厅堂,朝后园去,笑道:“趁着夏日已尽,秋凉未至,天气正是清爽,今日便在庭院中小酌几杯,省得总是在房中气闷。”

  洛凭渊过府做客,自然不会反对。

  与静王府不同,安王府同东宫一般,为防贼盗,没有多少树木,但前园与后园之间的垂花门处还保留着几棵参天古树。洛凭渊随着安王转过游廊,就看到那三四株古柏,都是几人合抱粗细,枝干苍劲,浓荫遮天蔽日,总有数百年树龄。正赞叹间,却见到每棵古树下都用麻绳绑得有人,皆是被剥去衣衫,赤露的上身布满一条条鞭打留下的血痕。

  安王见了皱眉,向左右斥道:“明知五皇弟要来,怎么还把这干杀才放在这里,你们是年龄活到猪身上了,还是记性被狗吃了?”

  府中管事连忙请罪:“是小的们大意疏忽,因着殿下让捆在树下三天,每日一顿鞭打,叫阖府都来看看忘恩欺主的下场,我等竟忘了今日该将他们拖下去,请殿下责罚。”

  几个从人不等吩咐,就忙忙地上前,要将受罚的人解下带走。

  洛凭渊看到这些人身上的绳索已被血染成了暗红,个个皮开肉绽,脸色灰败委顿。

  洛君平的神色却阴沉下来,突然一摆手道:“且慢,我瞧着这几个丢人败兴的东西就来气,先给本王抽一顿再拉下去关着。”

  那管事嗫嚅着回道:“殿下,今天的数已经打过,不知……”话说到一半,看到三皇子的脸色,连忙噤了声。

  几名身强力壮的下人很快拿着皮鞭走了上去,鞭梢在空中高高甩起,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变了调的哀嚎求告,一时间但见血花四溅,原来鞭子上都带了尖刺。

  洛凭渊不意还有这么一场,在旁边看得大为皱眉,出言道:“这些下人不知做错了何事,值得三皇兄动怒?”

  安王等的就是他这一问,冷笑道:“我生平最忌的是忘恩欺瞒,暗地手脚,不是我待下过苛,且问他几个狗才串通起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见洛凭渊面现不解,叹道:“不怕五皇弟见笑,这原是家务事,再过两个月是我那岳母寿辰,听说了皇觉寺正殿大佛近日已重塑金身,便也想铸一尊佛像祈福,故而你嫂子央我从东南运些黄铜来孝敬。我交代这几个家贼去办,原想着出钱买些铜锭也就是了,岂料他们贪财,竟然违了朝廷禁海令,向海贼低价买了一船从琉球私贩来的东洋铜锭,好骗着我赚其中的差价,又借了本王的名义,请闽州海防道帮忙护送,等我知情,已经挂着水师的旗号大模大样开到了津州渡口。闽州那边还私下里来邀功,只当帮了个大忙,你说我焉能不气?”

  洛凭渊听到此处,已然明白安王今日摆出偌大阵势给自己看,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靖羽卫平素多在京师,近来却奉命往各地查看粮仓府库,十余天下来,已从临近洛城的州府陆续传回一些消息,其中就提到一搜挂了水师旗帜、装载铜锭的海船。事实上,那艘船上管事的倒是闽州海防一个吏员,奉的乃是水军参将之令,但船上的水手帮闲并不着水军服饰,且气息彪悍,与其说军士,更像刀头舔血的亡命海贼。

  满载铜锭的海船吃水太深,在津州渡口不得不卸货换船,才能进入内河。途经此地的靖羽骑卫见了,起疑过去盘问,对方不肯说黄铜是哪里来的,也说不清要作何用途,一番冲突之后,连船带货就被扣在了渡口。津州府衙既不想得罪闵州海防盗,又不愿逆了顶着皇命的靖羽卫,于是事情就僵持下来,靖羽卫遂急报宁王等候处置。

  “竟有这样的事。”他见捆在树干上的几人已经被抽得死去活来,挥鞭的仆从还在一五一十地往下打,看来安王不发话,这场鞭笞就不会停止。

  “三皇兄息怒,虽是可恶,犯不着为这等人计较。”他含蓄地说道,“既然是小人冒名谋利,自有国法处置,若是私下里出了人命,反而不好说清楚,再打下去,未免冲了府中的瑞气。”

  “我若不杀一儆百,哪天被这班没天良的劣仆卖了都不知道。”安王余怒未消,“哪有什么瑞气,全是乌烟瘴气,统统打死了干净!”

  洛凭渊道:“我前日确是收到属下从津州传来的讯报,说在港口扣下了一艘船,也没说清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三皇兄莫要上火,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心下明了,若说洛君平全不知情,闽州水营也被蒙在鼓里,全是下面办事的人瞒天过海,那实在是笑话。安王这般说法作派,既是震慑,也要试探自己的态度,是否不留情面仍旧扣着船只不放,甚或还要继续追查问责,那便是与他和太子正面作对了。

  安王闻言神色稍霁,挥手道:“停了吧,既是五皇弟心软不忍见,算他们运道好,都给我拉下去关起来,等着发落。”

  言毕看也不再看一眼,径自携了洛凭渊往后园中去,边走边道:“外面都传说我气量狭窄,为人刻薄。我洛君平毛病再多,向来恩怨分明,若是谁存心与我过不去,瞒我害我,那便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绝不会轻纵放过,若然是无心之失,再大的差错,只消解开误会,本王也不计较。”

  说着,他回头叫那管事:“方得碌,你上次失手打碎了父皇赏赐我的琉璃嵌宝瓶,我可曾责罚于你?”

  那管事紧走两步,躬身赔笑道:“回殿下,小的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但殿下并未责怪,只说小的历练不够,心浮气躁,打发到外面跪了两个时辰,再命喝三天苦茶清心火。”

  “三皇兄非是无事生非之人,我自是明白的,”洛凭渊有些无奈,沉吟着说道,“听闻朝廷这些年颁发禁海令,乃是担忧民间通商往来过频,令海贼猖獗,更易引来倭寇,难以治理。日后北境平定,应是还会开设市舶司的。本来现下私运的海货应当全数收没,但三皇兄既然已经花费银两买下来了,又是为了铸佛尽孝道,回头我传信放船,担了这个干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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