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云谷被堵,谷内爆炸连连,偏偏五皇子就在里面,沈副统领就是再老诚也要急疯了。幸好两名轻功不错的靖羽卫挽着绳索挠钩越过乱石,入内查看一圈,回报说宁王殿下平安,只是由于贼匪未清,要找的人也还没找到,故而不肯出谷撤离,一众属下才长长松了口气,感到被惊飞的三魂七魄回到原位。
同一时刻,关禅传来讯号,发现了逃遁的敌踪。就如洛凭渊所想,山壁朝外的一侧有出口机关,不过并不在他逗留过的石壁附近,而是相距甚远的另一个方向,关令主耗费了不少功夫寻觅。
沈翎丝毫不敢大意,一面分派靖羽卫入谷保护宁王,上山增援关禅,一面发出联络烟花,让守在山外的下属火速到最近的兵马司调遣援兵。他与城西兵营的参将有几分交情,又提前打过招呼,因此官兵来得相当迅速,正与琅環众人碰到。
事发突然,带兵部将也不了解具体情形,张口只说事态紧急,五殿下被困弥云谷,就急急忙忙地奔赴而去。
还有五里,洛湮华喝了两口水,将头靠在车壁上,感到整个人晕得厉害。或许又烧上来了,他对病痛早已不陌生,但每一次觉察到自己的虚弱和力不从心,还是会有短暂的茫然。毕竟,他曾经那样健康,举手投足充满生气,仿佛能够做到一切。
“主上,属下已命人先行入山打探消息。”白清悠策马来到车旁,轻声请示,“不如歇息一会儿,您的身体要紧。”
道旁树荫下有一座供往来行人歇脚的茶棚。洛湮华明白下属们的意思,北峰山很快会被兵马封锁,进入颇多周折,而山路崎岖,马车行进不便,还不如在附近等候回报来得合适。他想了想,心中虽然焦灼,但实在不确定自己的体力能不能支持到弥云谷,于是点头应允:“也好。”
最重要的是,动静如此之大,无论魏无泽做了何种布置,都已经结束。
茶棚很简陋,除了盛在粗陶碗里的凉茶和卤鸡蛋,没有其他饮食,但在炎炎夏日里尚能提供一片荫凉,主人是对老夫妇,看着琅環下属自行动手擦拭桌椅,顷刻间将棚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就知道客人非富即贵,赶紧去烧水。
据老妇人后来向过路客商回忆,为首的青衣公子清雅出尘,长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好看,可惜气色太差,像是有病在身。他应该是在等人,看得出很疲累,却一直等了好几个时辰。
派去山中的下属陆续回报:
陆公子无恙,但不肯先行撤出,仍守在弥云谷内;
兵士已开始清理谷口的乱石,因为缺少器械,进展比较缓慢;
关令主在沈副统领的帮助下擒住几名贼匪,为首舵主逃遁,正在山中全力搜捕;
经凌虚探查,山腹中藏有一些石室,虽然不似预想般遍布机关,但火气爆炸已导致部分通道塌陷,仍存在危险;
靖羽卫入内搜索,找到炸死及负伤死士十余名,另有四具年轻女子尸身;
……
洛凭渊那边,得知静王到了,却没有传来只言片语。
日近黄昏,谷雨和奚谷主的药僮汲了井水,蹲在茶棚后熬药,一名撤回的暗卫向宗主叙述了昨夜以来进山入谷的经过,洛湮华默然听完,问道:“可曾确认四名女子的身份?山里还有没有其他女眷?”
暗卫答道:“陆公子已亲自辨认,但她们每一个脸上身上都有多处伤口,看不出原本模样,所以……”说着摇了摇头,现出不忍之色,“领头的舵主带着几个同伙逃走,余下那些死士都是最近才被调入谷中,只知奉令行事,问他们所杀的女子姓甚名谁,根本答不上来。不过根据供认,一共就是死去的这四个,没有更多女眷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陆公子不相信,坚持进洞寻找了一回,出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属下见他一掌打在山石上,满手是血。”
洛湮华的心轻轻揪扯了一下,生死未卜,希望渺茫,他能想象洛凭渊此刻的绝望和愤怒;然而从零散的消息与叙述中,他却愈发相信青鸾还活着。如果魏无泽要青鸾死,就不会也没必要连四名女子的面容都毁去。越是百般玄虚,越说明只是将青鸾当做幌子,用来挑动洛凭渊的情绪,让他失去方寸,关心则乱。
“小绫辛苦一趟,入山告诉陆公子,”他说道,“我身边有人能够辨别死去女眷的身份,请他尽早回程。”
洛凭渊站在弥云谷洞穴前,他已经一天一夜不曾休息,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感觉不到疲累,脑海里全是女子尸体从山腹中被拖出的情景,她们不像那些死士一般死于爆炸和坍塌,而是被兵刃砍斫而死,每一个都中了很多刀,脸上身上血肉模糊,沾满尘土。后山听到的对话与惨呼交替在耳边回响,他无法接受青鸾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在终于伸手可及的时候遭遇杀害,自己曾经的誓言、长久以来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下属和兵士进出忙碌,但觉怒火填塞胸臆,痛苦不甘混杂着深深的挫败,化作一腔戾气,无从发泄。皇兄再三告诫北峰山危险,可来来去去,也没见弥云谷里有何了不起的埋伏,一共二三十名死士,简陋粗糙的石室,几处入口机关也只是寻常,几乎构不成威胁。根据亲身观察,这里够不上巢穴,不过是幽明道撤走前暂时隐匿中转的一处落脚点,就连看似颇有声势的火药,也不过是用作拖延时间,以便灭口、逃离而已。自己星夜前来,甚至机缘巧合获知了山腹内的情报,距离救人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静王一道命令,硬生生被琅環阻拦在外面,什么也未能挽回。
从昨日起到现在,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无形中触及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魏无泽未曾出现,整个过程中甚至没遇到像样的敌手或抵抗,他却感觉到了难以言述的挑衅与轻蔑,仿佛在嘲弄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像对方那句评价:“小殿下,你还嫩得很!”
好像再之前,也有人在耳边说过类似的话:“五殿下,比起当今太子和静王殿下,你还差得远。”那是出自血泊浸染的皇觉寺正殿,面对自己端坐的梵音僧魔。此外还有谁,洛文箫?姬无涯?或嘲弄,或蛊惑的声音,于当时不过付诸一笑,却在失败时浮上心头。真的是自己无能吗?如果早一步冲进去,会不会就挽回了青鸾的生命?
关绫来送口讯,洛凭渊听着少年用清清冷冷的嗓音转述静王的意思,发觉身周的护卫随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是了,人困马乏,部下们都想尽早离开荒山野岭,至于青鸾的生死,谁会在意呢?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皇兄果然周到,那就走罢。”
靖羽卫们悬着心折腾到现在,闻言如蒙大赦,暗暗感谢静王殿下,却没注意到五皇子冷淡表情下积压的风暴。
圆月在云中穿行,开茶棚的老夫妇点起蜡烛,将唯一的一盏风灯挂在树上,看到一行人马打着灯球火把,自北峰山的方向迤逦而来,当先十余骑在近前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一众骑士衣着不俗,但皆是满身尘土,簇拥着一个极其挺拔俊美的年轻人进了茶棚。
“山谷里不少事需要收尾,让皇兄久等了。”洛凭渊走到静王独坐的桌前,却不就坐,“旅途劳顿,皇兄该到城里休息才是,何必辛苦赶来郊外。”
问候方式与平日并无二致,但洛湮华还是察觉到语气里细微的差异,他抬起头,从宁王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久未出现的疏离。
“不妨事,”他顿了一下才说道,“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说了,凭渊,你先不要着急。”
“我不比皇兄,处处都能料敌机先,谋定后动,自然是莽撞得很!”洛凭渊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可是皇兄这么大本事,终究不也没能找回一个青鸾?也是,紧要关头,你的玄霜除却袖手旁观,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奉命拦住我!”
一言既出,空气顿时凝滞,两边下属都没想到他一见面就发起脾气,怒火竟直对着静王,不禁面面相觑。
但见五皇子面罩寒霜,冷然指着外面:“她们固然是魏贼所害,然而见死不救,难道皇兄就于心能安?”
顺着他的手势,几名兵士已抬着卷起的芦席走过来,四具女子尸体并排躺在茶棚前,于微弱的灯光下更显阴冷森然,令人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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