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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340)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5:1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洛临翩是什么样的性格?孤高冷傲、目下无尘。洛君平又是何等样人?刻薄跋扈、睚眦必报。从三岁起,洛临翩面对洛君平就是一副看不上不屑搭理的冰山态度,被轻视的洛君平则耿耿于怀、记恨在心。洛文箫在旁边不知看了多少场好戏,大大小小地利用过多少次二人之间的矛盾。可以说,安王会成为他的党羽,云王实在是不知不觉中起到极大推动作用。

  就是这样一言难尽的两个人,居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助彼此,是吃错了药,还是天要塌了?难道是被俘后在金人手中吃了莫大苦头,亦或战场上受了刺激,以致一个自私的人突然转性?还是说,洛君平得知了什么内情?不知是否心虚作祟,他仿佛从安王反常的举动中读出一股滔天恨意,如同即将寻仇的前兆,昭示着事态不可逆转地滑向失控。

  不过再往回想,边关发生再大的事,和自己一个软禁思过的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自觉这次做得很干净,应该没有留下把柄才是。

  太子木立良久,极力平复着心慌。与此同时,却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住质问回响:万一对方真的掌握了证据呢?或者,要是安王豁出去不管不顾呢?你留在他手里的把柄还少么?洛君平心高气傲,从没吃过什么大亏,如今受尽折辱又落下残疾,怎么可能放过你?更何况,还有云王、宁王,以及背后的静王,焉知后面有多少新账旧账要一起算。别再骗自己了,你已是穷途末路,满目皆敌!

  “殿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指不定陛下见几位殿下陆续回来,一高兴便宣召您进宫相见。”温逾每天侍奉在太子身侧,对他的心思猜也猜到几分,硬着头皮劝解,“程老夫人昨天托人送进来几只山鸡,太子妃叫厨下煨了汤,正等着您去用午膳,殿下为了阖府上下,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又是炖汤!成日价关门闭户,连个生人都见不着,她贤惠给谁看?”太子妃程氏那张木呐又随时保持端庄的面容浮现眼前,洛文箫喃喃说道,心里莫名地一阵腻烦。环视四周,一片沉寂,他从未感到这座无数人仰视欣羡的东宫是如此地死气沉沉,压抑得令人发疯。就像精神绷紧到几点骤然断裂,他心里涌起无尽怨恨。洛君平有什么资格回来报复,他这安乐郡王至少还享受过章台走马、纵情声色的乐趣,而自己呢?活了二十六年,终日孜孜勤奋、力求完美,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皇帝,在臣属面前时刻要展现储君风范,生怕被人挑出一丝毛病,说二皇子比不上洛深华,何曾有一日恣意放纵过?一朝出事,就如镜花水月,转眼成空。那位父皇翻脸比翻书还快,周围的人避得一个比一个远,冷眼看着他一跤摔落跌得粉碎,恶名罪状全让自己来背,真真可笑可恨之至!

  温逾没等到回应,正要鼓起勇气再劝几句,太子猛然转过头,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阴瘆瘆、直勾勾,吓得他退后两步,就见洛文箫脸色一转,大声笑道:“喝汤?谁要喝那些没滋没味的东西,给我白酒,将最好的陈酿拿出来!乐班子呢?再挑几个宫女来陪侍,本太子要好生乐和一番!”

  当晚太子大醉,此后夜夜笙歌,等待着灭顶之灾的降临。

  说是夜夜笙歌实际上有点夸大,府里的乐班已经散去大半,勉强凑了几个会鼓瑟弄箫的来弹唱应景,想摆宴席却欠缺珍馐美味,菜色甚是寡淡,幸而偌大东宫不缺美酒,能够陪着落难的太子饮酒作乐的侍女也是有的。只要降低一些档次,醉生梦死还是不难办到。

  薛松年遣人送信那一晚,洛文箫又是彻夜饮酒作乐,而后随手拉了一名侍女陪寝,胡乱宿在书房里。

  隔日日上三竿,他还昏昏然未醒,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音短促尖锐,随即像被扼住一般断在半途。

  洛文箫本就是借酒浇愁,睡得并不踏实,此时一惊之下坐起身,就听见有人冷冷说道:“眼看大祸临头,太子殿下还有心情倚红偎翠,真是好兴致。”

  幔帐掀起,身边侍女不知所踪,大概是被丢到了外头,洛文箫但觉阳光刺目、头痛欲裂,怔了下神才看清面前站着三名黑衣男子。

  “你们是何人?”他心里又是一慌,借着身体遮蔽,急急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索匕首。难不成云王还没回京,洛湮华就等不及派人来行刺了?

  “殿下,我是风廉。”当先一人上前一步,稍微压低了声音,“薛相有要事联络。”

  “是你!”短暂的惊疑过后,太子认出此人是魏无泽替自己布署的一名暗桩,专门负责紧要时刻东宫与辅政府之间传递讯息,但以往动用时都会采用较为隐蔽间接的方式,很少直接现身。再看另外两名黑衣人,表情冷漠,面目生疏,却是从未见过,方才出言讽刺的想必是其中之一。

  “你带来的是谁?”他不由警惕起来,皱眉斥道,“我宫里眼线众多,一下子进了三个,露出行迹怎么办!”

  风廉望一眼身后同伴,眼神透出些许敬畏,低声禀道:“事急从权,小的是遵奉薛相吩咐,请殿下先行过目。”伸出的掌心里,赫然是一颗蜡丸。

  洛文箫接过捏开,取出一张字条,但见上面写道:

  龙困浅滩,遇风浪则起,为今之计,唯背水一战耳。君之名位早定,臣自当克尽所能,委义士以效之,连百官以护全,岂因福祸趋避、望殿下戒急用忍,淡泊修身,万物耽于小节而自误,则不久天日重换,水到渠成,必可腾云而遨九天矣。

  薛府那边甚少主动联络,每次使用的方式都是蜡丸。如过往惯例,信末没有署名,但墨迹淋漓,笔致圆柔苍润,确是熟悉的欧阳体。

  太子尚且昏沉的头脑瞬时清醒,遇风浪则起,要助自己脱困复起,需要多大的狂风巨浪方才能够?薛松年一贯不肯将具体行事落于笔端,而是隐约暗示,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还是抓住了某种契机?

  他反复阅读每一个字,背水一战,委义士、联百官,更有天日重换、水到渠成……联想对方派遣生人来见自己的异常做法,以及风廉刚刚那句若有所指的“事急从权”,他脑中倏然掠过一个不该有却存在已久的念头,难道说,是要偷天换日、拥立新君?

  太子拿着字条的手就像得了疟疾一般颤抖起来,一定是这样,否则如何称得上天日重换,又怎能做到腾云九霄?想不到,薛辅政素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终于也敢冒着大不韪,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了!由此可见,事态确实已到了最后关头。

  他因宿醉而放大的瞳孔渐渐收缩,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名位早定,薛松年推诿敷衍到现在,知道躲不过,总算抓住了一点关键。就算犯下过失,受责罚、遭软禁,就算母妃一把火烧了含章殿,自己仍然是东宫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倘若天宜帝猝然薨逝,不管是因为生病、遇刺还是其他意外,朝廷中的股肱大臣当然要拥戴自己登上帝位,宗室亲眷也没理由反对。至于那些暗通敌国、结党乱政等等罪名,别看传得人尽皆知,可是从没公开议定过,自己半年来不过是奉旨养病、思过罢了。等到被迎入宫,谁敢提出来造谣惑众?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动手,才能达成目的?洛文箫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起伏的心情,将字条凑近床头香炉,用里面的余烬点燃。他的手指仍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外加连日醉酒后的不听使唤。他早就有过类似想法,但是无兵无权又无人奔走,唯有徒唤奈何。莫非面前陌生面孔的黑衣人,就是字条中提到的“义士”,也是薛辅政倚仗的契机?

  “二位侠士从哪里来?”他尽量摆出谦和温文的态度,试探问道:“薛先生还交代了什么?”

  两名黑衣人都是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一样的相貌平凡,眼神无波,其中一个施了一礼,淡淡答道:“在下一干人的来历,殿下想必猜也猜得出。”他做了个手势,与同伴拉高衣袖,两人左边上臂相同位置各有一处槭树叶纹路的刺青,都是色呈石青,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只是中央刺有不同数字,左首之人是十七,右首则是廿三。

  尽管已有猜测,洛文箫仍是心头大震,同样的刺青,他过去也曾见过,连默然无情的神态都如出一辙:“你们果然是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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