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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182)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5:1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御书房并非单独一座书房,除了皇帝日常批折理政的内殿,外侧还有层层的藏书室、候见房,层叠下来总有十余间。静王所到却不是其中任何一处,他被引进了一间极小的耳房。

  内侍告退,顺手带上了房门,两名御林卫守在外面。洛湮华环视四周,但见纵横不过三四步,不见陈设什物,连一张椅子也没有,说是在此候旨,就只能一直站着。

  自抵达宫门的一刻起,遇到的每一项安排都透出漫不经意的威慑,又什么都不解释,天宜帝十分了解如何令人不战而屈。

  洛湮华在狭小的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就静静站着等候。距离戊时身上毒性发作,还有三个时辰,皇帝想问罪,又不愿张扬,不知打算怎样安排这段时间。李平澜必然已经回宫,有他在,小绫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会是谁来讯问自己呢?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吴庸面无表情地进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大殿下久候,咱家奉了陛下旨意,有几句话相问。如实答话,则天恩浩荡,纵然雷霆加身,尚存返生之机;如有半点推诿抵赖或不实之处,则天威震怒,任是神仙也难救,望殿下慎之又慎。”

  此语若落入旁人耳中,难免觉得说法突兀,房中二人却都明了其中深意。静王淡淡一笑,若是认罪,必定九死一生,试问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当真天恩浩荡,说宽免即可,又何须返生?吴庸的话实是存了几分好意,隐隐透露出天宜帝的杀机,雷霆震怒云云,则是提醒自己小心,不要再激怒皇帝。

  “有劳吴总管,”他说道,“今日一入重华,但觉处处天威,不知父皇有何谕示,必定据实以告,绝无隐瞒。”

  吴庸见他神色间已然会意,便走到屋侧,面南而立,厉声道:“洛湮华,你可知罪?”

  天宜帝在御书房中,书案上堆着成摞的奏本,一旁摆了满盘新鲜果品,安王进宫时带来十几篓各色南国水果表示孝心,在初春的节气里颇为难得。或许这也是天宜帝没有急着让他离开,而是任其在旁陪着说话的原因。

  但他阴了大半日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没兴趣去碰奏折和果品,只沉着脸浏览大内统领呈送的口供,看毕冷笑了一声:“照这么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两天前被北辽勾结昆仑府袭击绑架,关了一天又点中睡穴,再到醒转,就被御林卫抓了起来。既弄不明白怎生进了宫,也不知是来做什么,更说不出头上的赃物如何得来,当然也不必供认同伙、承认罪状了。朕的御林卫忙了一早上抓贼,竟擒住了一个如此清白无辜的人。”

  说到最后,他将手中供状随手一团,掷于地下,沉声道:“李统领审了一个时辰,就拿这样的供词给朕看?”

  洛君平对于事件始末并不清楚,太子虽将他划为一党,但与昆仑府乃至北辽的合谋唯嫌知情人太多,如何会主动说于他知。今日前来问安,也是洛文箫暗暗派人送信,说静王的暗卫偷入宫禁意图不轨,被抓个正着,引得皇帝大怒,要将洛湮华召来问罪。安王便欣然进宫看热闹,打算伺机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到得宫里殷勤一番,情况倒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听到天宜帝的话,但觉久未如此畅怀,不胜幸灾乐祸,面上却正色说道:“父皇,儿臣也曾随太傅读史,自古至今还未曾与闻有哪个刺客是被人打晕了送进宫中的。这套说辞也不知是如何编出,犯下滔天大罪还想欺君罔上,真真罪加一等。”言语间已将贼人升为刺客,他本来还可发挥更多,但不免要得罪李平澜,故此极力约束,转而笑道:“关绫其人,儿臣也曾有所耳闻,据说年龄虽轻却轻功了得,大皇兄十分看重。倘若真是被仇家擒住,自然非打即杀,岂会完好无损地放走?他被袁副统领抓获时还活蹦乱跳,可见必是说谎。”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怎会有这等心机,看来朕还是低估了大皇子的本事啊。”天宜帝冷笑道。

  “启禀陛下,”李平澜看了安王一眼,他被北辽调虎离山,不迟不早拖在城外,再听到洛君平含沙射影,心中已然愠怒,但神情仍是一贯地平淡,“那少年不似说谎,臣与袁副统领参议,此中恐有别情。”

  适才单独询问,关绫极为警惕,若非担心静王的处境又识得自己,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回禀前已做了准备,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手书,乃是袁旭升对当时情形的分析:“御林卫以陛下安全为己任,不能轻纵疑点,更不可任由宵小利用,愿请陛下下旨彻查,臣当令真相水落石出。”

  天宜帝拿在手中看时,上面详述御林卫如何被引到偏殿,发现关绫,进而拿获,黑衣人又是怎样刻意大喝,继而独自逃逸,逐一提出疑点。他一目十行看罢,顺手搁在一边。本欲让李平澜将静王的罪名坐实,不料御林卫的判断竟然与自己意图相左,他本就一腔邪火,现下更增不快,沉沉说道:“纵有疑点,并无实据,若然照此说法,那关绫无知无觉,怎生进得了重华宫?黑衣人又何以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朕养了许多御林卫原来是吃白饭的?李统领给朕看这些,是想为大皇子作保么?”

  词语已有诛心的意味,以他对李平澜的倚重程度,极少说这样重的话。

  “陛下言重,臣不过旁观者清,据实回奏。”李平澜的神色毫无波动,停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静王殿下为国筹谋,确是树敌不少,北辽已恨他入骨。他所能倚靠的无非是陛下的信任,一朝见疑,便是命在旦夕。望陛下三思。”

  天宜帝不防他会这般说,李平澜从不多言,一旦开口,分量尤重。他心里涌上一阵怪异的不适,就如早上听到袁旭升的禀报,洛湮华即使再想要解药,何必不迟不早赶在今日?如今连回旋的时间都没有,果然是命在顷刻。

  他用指节扣着书案,然而内心那股邪火却无法平息,连自己一时也弄不清楚,何以如此激怒。或许是时隔多年,宫里又一次进了刺客,再次与北辽、皇长子联系在一起。

  自从洛湮华饮下碧海澄心,他本已略略平息对琅環皇后的记恨,以及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复杂情绪,而今却随着一句“解药”再次变得沸腾。

  时光流逝,往事淡去,最后一次见到江璧瑶的情景仍会不受控制地回到脑海。

  从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来,自己唯一的皇后,并不是渐行渐远终至离心,而是从一开始便已背叛,在骗局中相处了近二十年,这份屈辱足以令山河变色、血流漂杵。

  那一刻,皇后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痛苦或悲哀,仿佛曾经的泪水、挣扎、期待都从未存在,余下的唯有自持与高傲。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保留,即使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仍要选择那可笑的尊严。昔日明若秋水的眼瞳已失去了光彩,然而漠然对视之际,找不到任何忏悔或羞愧的痕迹,反而像是在怜悯。

  皇帝冷笑,做出了这等事的女子,有何尊严可言?

  再之后,无声对峙终归化作了求恳,那是为了她的孩子,本来几乎注定要继承禹周大统的洛深华。二十载悉心扶持、倾力付出,所想所为并不是身为太子、帝王的自己,她当然愿意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只因这大好江山终有一日要归属于洛深华,那个根本不该姓洛的孽种。

  午夜梦回,当往事浮上心头,忌恨的怒火、被欺骗的愤恨依旧炽烈,但皇帝已渐渐意识到,自己同时也在庆幸。查知皇后不忠的时候,洛深华才十七岁,一无所知、措手不及,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自己对抗,再晚几年,根深叶茂,他不确定仍能胜券在握。

  一晃十年已过,皇帝倏然惊觉,尽管静王洛湮华犹如一泓静水,柔和的光华仍会灼痛自己的眼睛,多年压制,依旧叶茂枝繁。琅環既然能起到巨大的助力,就能带来更大的威胁,唯一足以制约静王的,只有他身上每月发作的奇毒。

  养虎遗患,如何能容许他脱离控制。今朝为了解药遣人潜入行窃,他日又将做出何种举动?昔年辽人入宫行刺,同样是熟悉宫中地形,倏忽而至,随后就是连绵不断的事端,百官群起,站在自己这个九五至尊面前维护皇长子,费了多少心力手段方才平息事态,遏制琅環。今时今日,苗头已显,难道还要让往事重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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