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客船过了扬州府。由于目的地是金陵,只有杨越与关绫上岸采买些物品。
雨水渐渐变得疏落,江面却热闹起来,一眼望去桅帆处处,大小船只在不见边际的江面往来穿梭,一时间百舸争流、千帆竞渡,扬州的繁华富庶可见一斑。
“沈管事,想不到渡口有这许多待发的漕船。”用过午饭,几个人坐在舱中喝茶,洛凭渊见到一艘艘满载粮米的漕船从旁侧缓缓经过,想起适才码头停靠时拥挤非凡的景象,信口说道,“都说漕帮秩序严明,运调有度,可簇拥在淮阳渡口的粮船也太多了,我看有一半都已经装船完毕,为何还停着不起锚,莫非长江上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沈翎加入靖羽卫前曾是漕帮舵主,对其中情形最是清楚,闻言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说是长江上的规矩倒也不算,但是从江陵潇湘到扬州余杭,但凡漕粮起运,地方上的规矩都是有的,只是没想到才几年光景已经这么严重了。”
漕运通过运河将鱼米之乡的粮食源源运往北方各地,时日久了,农户缴粮时往往愿意直接交到漕口,再由漕帮代为向州府清点,虽然过程中也需付出一些薄利,却能免去官府收赋时的层层盘剥。只是州府从上到下都不愿放过征粮的分润,在码头、河道中给漕帮设立各种关卡,要将失去的好处再刮回来一层。
“属下没弄错的话,渡口的漕船该是被借故扣住了,如果延误了抵达的期限,责任全是漕帮来背。”沈翎摇头叹道,“举凡地方上想搜刮或者立威了,生出的麻烦多如牛毛。官吏士绅刚走,地痞恶霸又来,若不结成帮派,谁也没活路了……”
洛凭渊皱了皱眉,乘船一路行来,他见过运河中私设税卡,向往来商船索要银钱,但想不到,连漕船都会遇到种种阻碍。
郑杨这时提着续茶用的沸水送进来,沈翎的声音放得低,他只隐约听到漕帮、帮派几个字,便笑道,“几位公子可是见长江上的漕船多,长了兴致?我们这些行船讨生活的,早就看习惯了,大家都是卖力气的苦哈哈。”说着将铜壶放下,伸手指点远近船只,“挂着豆绿飞虎旗的船是满载往京城方向去的,挂杏黄双雀旗的是卸下漕粮空船而回的,满江漕船虽多,脱不开这两种,难得出来一面绯色惊鸿旗,就是有舵主在船上了。”
在座几人顺着他的手势,果然见到距离最近的几艘漕船旗帜不是豆绿,就是杏黄。众人继而看向沈翎,都不觉带上笑意,想来当年沈舵主扬帆来往于江上,旗号所到之处,应是甚为拉风。
范寅笑道:“既然如此,小哥可知那漕帮帮主的旗号,又是何种颜色纹样?”
郑杨挠了挠头,想了想才道:“至于他们帮主,传说用的是一面紫金色龙旗,但不要说是小的兄弟俩,家父在水上来去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份眼缘呢。”
沈翎微微颔首,表示郑杨的描述虽未全中亦相去不远。
范寅笑道:“漕帮雄霸江河水道,帮众何止万千,若我是帮主,定然舍不得空放着这般威风的旗号,必要天天到长江中巡游一番,等着往来船只纷纷参见,才不枉了坐上这位置。”
沈翎又是摇头:“镇日里为兄弟们筹谋生计,荀帮主着实不易,哪里有心思空暇闲游。”
谈说间,洛凭渊却想到魏无泽在江南布下的两颗暗棋,一在万剑山庄,另一颗就在漕帮的太湖总舵。听闻前段时间京城动荡之际,漕帮也经历了一次变乱,所幸荀帮主事先有所警戒,有惊无险地稳住了局势。皇兄现下应是在思索如何解开江南的乱局,却不知其中是否考虑到了漕帮。他望了一眼静王,洛湮华神色娴静,含笑听着旁人讲说,珍时团在他的膝上,正磨蹭着撒娇。
就在此时,两个趴在窗侧看船的小侍从一起小小惊呼了一声,转回头来,白露说道:“公子,前方过来好几艘漕船,上面挂着红色的旗幡,图案好像就是大雁!”说着,有点怀疑地瞅着郑杨,不是说这种旗应该难得一见吗?
众人齐齐凝目看去,但见薄薄雾霭中,几艘漕船朝这边徐缓行来,船身或远或近,旗杆较寻常漕船为高,顶端漆为不同颜色,确然全是红色旗帜,上面鸿雁之形若隐若现。
“真是惊鸿旗,四位舵主同时到了江上。”沈翎辨认得清楚,不禁脸色一变,失声说道,“出了什么大事?”
船舱里一时寂静,只有谷雨小声道:“好像离咱们越来越近了。”
洛凭渊心里一动,见静王眉心微蹙,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起身说道:“江兄,咱们也坐了好半天,要不要到外面看看?”
洛湮华并无异议,众人一同出仓,只有小狐狸珍时十分怕水,恋恋不舍地挣脱了静王的手,留在原处。
飒飒江风中,悬挂绯色旗帜的船只渐渐清晰,四艘船已然排列整齐,呈现出并列前行之势。沈翎见到久违的惊鸿旗号有些激动,又担心两位皇子的安全,此时定神再看,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不要紧,船头各插了三面蓝色小旗,此乃迎客之意,专为迎候贵客远来。殿……咳咳,公子,漕帮只怕已经很多年不曾摆出这般隆重的阵势了,看这旗杆顶部的标记,是扬州、金陵、余杭、姑苏几处分舵齐至。”
四只舵主座船再接近一段距离,朝两边分开,后面帆桨飞扬,一艘大船自后方徐徐行近,船体较寻常漕船长数倍,船舷高出一倍有余,看得出极其坚固,十数丈高的旗杆之上,一面丈许长的紫金盘龙旗在江风中猎猎展开。
郑桐与郑杨已经彻底呆了,还是杨越过来说了好几遍,两人才手忙脚乱地抛下锚索。须臾,从大船上放下一叶小舟,驶到数丈之外,上面一人衣袂当风,远远就拱手施礼,朗声说道:“不知琅環江宗主、寒山陆公子可在船上,两位贵人远来劳顿,我漕帮有失远迎。在下叶秋声,忝为帮中总漕口,代荀帮主拜上,请诸位贵客登船与帮主一唔,让我等聊尽地主之谊。”
开始终卷,因为最近还有些事没忙完,最初几章只好周更,等进入八月应该就能正常更新了。合十,但愿能顺利完成这个常在心里徘徊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萍之末
漕帮帮主荀雁丛成名已久,当静王一行上了叶秋生的小舟,登上飘扬着紫金色龙旗的座船时,他亲自到船头相迎,当先朝静王拱手笑道:“久慕江宗主、陆公子与诸位少侠盛名,闻知各位贵客乘流而下,荀某不胜心向往之。今日得见,敝帮上下蓬荜生辉。”语声爽朗,举止礼数依足了江湖规矩。
众人看时,但见他年过四旬,肤色如常年风吹日晒般黧黑,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但筋骨结实,双目神光炯炯,显是一位内家高手,将书生打扮的叶秋生衬得愈发彬彬儒雅,一派斯文。
“在水路之中,果然是瞒不过荀帮主。”洛湮华拱手还礼,“闻说前段时日荀帮主身体微恙,我等本待择日前去太湖拜望,不想却劳动漕帮各位英杰到此相候,实不敢当。”
“江宗主运筹京华,谋定北境,早已誉满天下,漕帮多蒙琅環援手,方能度过一劫,若江宗主说不敢当,又复有何人当得?”荀雁丛目中精芒隐现,爽声道,“鸿雁往来,神交已久,如今一睹风华,方知闻名不如见面。荀某若不能在长江之上截住江宗主,恐怕就要缘悭一面,故而冒昧相邀,唐突之处,诸位莫要见怪。”
洛凭渊心想,无怪沈翎提到帮主时,语气总是带了尊敬,这位荀帮主乍看好像水上船工,吐属却甚是文雅,令人易生好感。
“过誉了。”洛湮华一笑叹道,荀雁丛说是这么说,但在这江南地界,只怕已然毁多誉少,若细论起漕帮与琅環的渊源,话就长了,今日晤面突如其来,应是有要事相谈,只是礼节过于隆重,自己与凭渊抵达江南的消息怕是捂不住,很快就要传开去了。
当下漕帮一众下属上前报出名姓,又与宁王、秦肃、唐范两位公子一一见礼,琅環宗主在武林中地位尊崇,静王与宁王的身份又皆是极贵,虽则只论江湖礼数,众人也不免多加几分小心。到了洛凭渊面前,心下都忍不住想,早闻五皇子修为高深、俊美无俦,确然名不虚传,武功深浅还没机会见识到,但相貌之好确是毋庸置疑。江南人物端丽,名门辈出,武林世家公子中可堪与宁王相比的人选却少之又少。万剑山庄的慕少卿或能算一位,再不然只有南宫家的长公子南宫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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