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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185)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5:1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他一直尽力在做,不可以冲动,不能意气用事,要妥善运用琅環所余不多的力量,直至生生不息。每一个白天与夜晚,他总是在想还有没有办法做得更好,自己真的守住了那若断若续的温暖与信念么?就如今日,方才,应对皇帝的方式真的正确?如果自己放下高傲,压抑尊严,多退让几分,小绫与大家会不会更安全一些?

  意识到这些想法时,他知道尽管碧海澄心还未到发作时辰,但自己应该已经是病了,软弱总是伴随着身体的病痛浮现,但这里并不是可以安心卧床休憩的府邸。早春的风仍裹挟着冬日的凛冽,料峭春寒仿佛要直刺肺腑,夺去体内最后一丝暖意。

  寒意彻骨,洛湮华想起自己落在耳房中的披风,无声地叹了口气。知觉逐渐麻木,但他仍然感觉到,压抑已久的毒性仿佛受到寒冷与疲劳的召唤,开始在身体里丝丝蔓延,酝酿着肆虐与摧毁。

  临翩什么时候会来呢?阿肃顺利找到他了么?静王有些昏沉地想着,凭渊不知道有没有回府,不过就算他回去了,发觉自己入宫,应该也不会多想才是。

  目光沿着石阶缓缓向上,多年前,得知凭渊已经拜在寒山真人门下,即将前往翠屏山学艺时,自己为了能当面送别,真的竭尽了全力。想求得恩准踏出宫门必须交换条件,从床上挣扎起身同样艰难,可是,如果错过了,谁知道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皇弟呢?

  他终于在那一刻走出宫门,站在了眼前高高的石阶上,看着十一岁的洛凭渊穿着一身远行的简朴小衣袍,远远朝这边走来。还带着婴儿肥的精致小脸庞毫无表情,用陌生而冷淡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匆匆一面,疼宠多年的小皇弟留下了唯一一句话:见亦无言,何必相送。听在耳中仿若永绝,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每想起便会黯然神伤。

  但是日子慢慢流淌,凭渊终究回来了,朝夕相伴,令他想起失落在昔日的鸟语花香,阳光依旧明媚温柔。可是,天色快要暗了,夜晚注定深长,庄重威严的宫宇唯余重重阴霾,像要将他拖入往昔冰寒的永劫。

  可他眷恋晨曦里凝露的花朵,冉冉上升的朝阳,只有在自己面前,总是淡定自持的宁王殿下会因为一句玩笑脸红或者郁闷。能度过今夜吗?他只希望还能见到凭渊,能回到清晨书房中互道叮嘱的短暂时刻,回到那再寻常不过的温馨里。

 

第九十五章 风云变色 上

  重华宫中,天子的雷霆震怒多年罕有,一时间宫宇动摇,人人自危,本就静穆的大内几乎陷入死寂。洛文箫就踩着这个时候踏入皇城,前来问安。但他没能见到皇帝,只因天宜帝被静王气得脏腑起火,七窍生烟,偏偏一时失言又被戳穿了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心思,无论求情的、落井下石的还是劝慰打圆场的,谁也没心思见,带着一脸几乎能拧出水来的阴郁表情,径自拂袖回了后宫。

  洛君平目睹全程,也是惊魂未定,却想等着看如何收场,于是以担心君父身体为由留在宫里不走,转到平日里侯见的东偏殿静观其变。

  太子一到,他连忙遣开殿中内侍,将前后经过复述一遍,笑道:“看父皇的意思,洛湮华非跪上一整夜不可,明日还不定如何重处。”

  洛文箫听得喜不自禁,他本来患得患失,担心静王小意求情,或者找出理由撇清脱罪,游说得天宜帝竟而放他一马,而自己不在场就坐失了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是他如今已然输不起,须得处处谨慎,以自保为先。

  想到待在宫里虽能添油加醋,但万一被洛湮华反将一军,扯出曾与昆仑府勾结的过往案底,只怕讨不到便宜,却惹动了皇帝疑心。故此思前想后,还是让安王打头阵,洛君平什么也不知情,说起话来无所顾忌,错了一句半句不至伤筋动骨,煽风点火说不定效果更佳。

  现在看来,不管计策本身还是这层安排都是英明睿智,天宜帝反应之大还超过他的预计,无需自己从旁下功夫就勾起了昔年余恨,足见一年来朝廷与琅環的平静合作都是表象,帝心疑忌从未停止。只要牵动琅環旧案,皇帝就恼恨异常,而静王更是一如既往死不低头,这才是对付洛湮华的不二法门。

  如此,气头上的皇帝怎肯赐给解药,待到今夜静王毒发身死,心腹大患就此除去,朝廷与琅環重新势同水火,局面再难归于平静。余下云王手无兵权,宁王年龄尚轻,假以时日如何是自己的对手。想到这里,饶是他城府深沉,狂喜之下也差点行诸于色,连忙收敛表情,用担忧的语气问道:“不知父皇现下好些没有,受了这般忤逆冲撞,莫要伤了身体。”

  安王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他只是心气浮躁,人并不笨,何况适才书房里静王清清楚楚提到了北辽和昆仑府,见状心里如何不明白。洛文箫暗中做的一些事并不会通过他,但时日久了,随着对太子心机手段的了解,总能从旁看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向来太子不主动提起,他也只做不知,是为自保。此时此刻,他看着洛文箫掩饰不住的喜色,总觉得心底幽幽冒凉气,这一手实在毒辣,动用昆仑府不奇怪,但是难道其中真的勾结了北辽?

  他摇头说道:“父皇确实气坏了,已摆驾芷汀宫,传旨说身体欠安,让侯见的臣子一律回去,有事明日再议,今晚谁都不见。”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那一位的样子也不太对,看着像是病了。不过我总觉着,父皇气归气,毕竟干系太大,李统领又不肯出个定论,说不准还会让他缓过这口气。”

  洛文箫心中冷笑,他对碧海澄心的药性早已详加了解,眼看距离戊时不过一个时辰,只要天宜帝盛怒之下铁了心不给解药,今夜便是洛湮华的鬼门关。以病弱的身体,在刚下过雨的湿寒天气里,静王说不定连子时都撑不过,决计熬不到天明。

  如是一想,又是一阵难以形容的畅快。但他经历过的场面毕竟不少,深知眼下才是最关键的时刻。洛湮华的话说得太狠又太透彻,只要天宜帝冷静下来,顺着那番话略微深入去想,用不着拐几道弯,疑点就会直指与昆仑府关联深厚的自己,隐隐还带上了当年阴谋。

  再度逼反琅環是大事,以皇帝恐惧流言又瞻前顾后的性格,怒气一退,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成败就在今夜,一旦静王得了解药,御林卫与琅環同时彻查,揪出了昆仑府,自己必定难逃嫌疑;纵然已经安排了后着,仍会落于被动、无望翻盘。唯有静王死在宫中,皇帝为了维护自身的决断,必然用尽铁腕将一切怀疑非议都压下去,不容任何人质疑或追查,此事才能如愿定局,成为琅環旧案的重演。

  从现在起几个时辰之内,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宫中,阻止一切有可能令静王延命的人或事,直到洛湮华气绝在长宁宫外,方为稳操胜券。

  他负手在偏殿中走了几步,沉声说道:“父皇被大皇兄气得身上不安,我等既为人子,须得尽孝,今晚便守在宫中,请圣躬安,决不能让任何人再去烦扰父皇。”

  他来之前并没有坐在府里空等,早已查知云王一早就出了洛城,不到明日不会返回;至于洛凭渊,此刻想来已到了鼎剑侯府,林淮安筹划已久,自然会精心招待,竭尽全力将连环计中的另一环完成。这两位麻烦人物今日都不可能出现在宫中,至于其他人,谁有这个本事劳动已经回了后宫的皇帝重新回前殿召见?唯一让他有些挂虑的,就是天宜帝去的是芷汀宫。如果韩贵妃没有失宠,能将皇帝招到蕴秀宫去,一切就完美无瑕了。而莲妃却是洛临翩的母妃,性情又恬淡,倘若被她将天宜帝的怒火安抚下来,转而放过静王,就前功尽弃了。

  他瞬间转过一个恶毒的念头,过一会儿,不若到长宁宫前看望长跪的皇长子,这个宿敌值得自己亲自去送最后一程。他能想象母妃当年到凤仪宫劝皇后自尽时的心情,欣赏平生大敌的绝望与屈辱该是何等快意。据说碧海澄心发作时剜心蚀骨,甚于世间最惨酷的刑罚,得不到解药就会无休无止,极少有人能撑过十二个时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洛湮华在自己脚下生不如死地辗转哀嚎了。万一皇帝真的赐给解药,正可装作不知情从旁阻拦,势必使静王有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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