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剑池,旁边的亭子名叫濯月亭,演武场就在前面不远。”引路的剑堂弟子年纪很轻,有点口拙地介绍着。洛湮华微微颔首,周遭景物并不至陌生,十余年前他曾在此居住近月,濯月亭中听雨,与慕少卿在竹林里练剑。而今草木葱茏依旧,房舍亭台修葺完好,历经岁月更添质朴。时值端午,随处可见悬挂的丛丛艾草,山风中有清新微苦的气息。
演武场是一片宽阔平整的空场,容纳数千人不成问题,地面以坚实的条状青石砌成,东侧有座丈许高的石台。场地四周已搭起简易的凉棚,稍远处树荫下还放置了一些桌椅条凳,供武林同道休息乘凉。
由于需要接待的门派众多,不可能逐个分开安置,万剑山庄只给地位较尊如少林、人数较多如崆峒等若干大派安排了独用的凉棚,其他名门正派需要几家合用,至于再其余天南地北的江湖人士,只好请大家自由入座,挤一挤吧。
属于琅環的凉棚位于南测,众人入内坐下,此时已有不少来客陆续到达,各处未指定的棚里都已有人,而且越坐越满。
朱晋识得的人多,坐在静王身侧,不时低声说起往来人物的来历,点苍剑派的仇闲云近年风头颇盛,跟他一起的七八名师弟却都是生面孔,看来这回是要称一称年轻弟子的斤两;南海派掌门余妙方也到了;刚刚走近西侧凉棚中的短髯剑士,就是去年曾与慕少卿约战,却一招惜败的铁剑门传人戚漠夜。
这些名号于洛湮华早有耳闻,不过难得有机会与本人对上号,便在朱晋的解说下逐一看去。江晚璃坐在另一边,时而补充两句,见到一位道姑打扮的女子手执佛尘,背插长剑行至场边,身后清一色女弟子,衣着有俗有道,不由笑道:“那位是天目山青崖派掌门胡镜月,她门规甚严,只收女徒,门下有几位姑娘武功人品都是不错的。恩,她们坐的凉棚就在我们对面。”
洛湮华心想,晚璃作着挽音令主,手下同样一群姑娘,莫非爱屋及乌,与青崖派门下有交情?他笑了笑,正想让表妹无需陪着自己,不妨过去和朋友相叙,朱晋忽而一皱眉:“那边像是不对劲。”
青崖派由于全是女子,单独分到了一座较小的凉棚,不必与其他门派混坐,然而众人定睛看时,那棚里已拉拉杂杂坐了七八条大汉,有的背靠棚壁,有的翘着一条二郎腿,俱是一副惫懒模样。负责引领的剑堂弟子上前交涉,一个待在外侧的汉子却抬手朝另一个方向比划几下,口中大声道:“大伙儿都是慕少庄主下帖子请来的,这凉棚当然是谁先到谁占。你们万剑山庄办试剑大会,周帮主可是当做了自家的事,好心好意带着咱们弟兄来助威。可你们这待客之道忒也小气,来了半日,没酒没肉,就一杯清茶喝得人牙酸,给的地方还逼仄得紧,叫弟兄们怎么待?将来都是一家人,哪有厚彼薄此的道理?”
这番话语气蛮横、匪气十足,周遭人士纷纷闻声注目,那人愈发来劲,突然伸手一指琅環的凉棚:“万一这三天里出了什么岔子,还不得是咱们周帮主出面帮衬着,否则的话,慕少庄主是打算靠这帮姑子女流,还是指望琅環江宗主啊!”说到最后一句,拖出长长的尾音,仿若意有所指,棚里七八人发出一阵哄笑,谁也没有起身让位。
此语以女流作比,暗藏讥讽,用意十分恶毒,琅環众人一齐大怒。
“是三江帮、断门刀的人。”容飞笙冷笑道,“跳梁小丑,也敢猖狂!”那汉子起先比划之处是西北侧一座凉棚,里面或站或坐,被人塞得满满当当,居于上手的分明是三江帮的帮主周鸷,左边一个矮胖子乃断门刀门主彭三虎,右边头戴方巾、一脸病容的中年书生该是海盐帮的当家霍连生,下手还有几人,不外一些小帮小会的头头脑脑。
郁岚的脸色已沉了下来,这干人拉帮结伙,前段日子在金陵城中向横刀寻衅,他属下子弟好几人受伤,为了大局着想才隐忍至今,但现在对方不知死活送到眼前,这口气岂有不出的道理。他正欲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郁令主,杀鸡不用牛刀,小绫去看看即可。”洛湮华说道,“而且,青崖派既然应邀赴会,想来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说话间,北侧凉棚前再起变化,一名青崖派女弟子踏前几步,手按剑柄斥道:“什么周帮主,很了不起么?凭他再是剑术高明,也轮不到你们这群鼠辈在试剑大会上不守规矩,还不快快滚开!”
众人听她说的天真,显然对周贽一无所知,都笑了起来,这笑声却是出自善意。三江帮之前搅风搅雨也就罢了,搅到这剑门云集的盛会上,刁难的又是一些女子,不由得令人反感,便有人说道:“不错,周帮主是谁?剑法很了得么?”
凉棚中鸠占鹊巢的几人却有些挂不住,一名大汉见这女郎十八九岁年纪,长挑身材,肤色白腻,一张清水鹅蛋脸宜嗔宜喜,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不觉起了色心,讪笑着挨过去:“我们弟兄好容易坐稳当了,哪能说走就走,不如大家各让一步,挤上一挤,这棚里也还容得下。”说着竟而伸手去拉,“来来,姑娘这边宽坐,我给你详细讲述咱们三江帮周帮主如何英雄了得。”
那少女柳眉倒竖,见此人要搭上自己肩膀,倏然清叱一声,剑光闪动间疾若惊鸿,众人但觉眼前一花,在看时,地上多了一只带血的左耳。少女随即还剑入鞘,动作极是干净利落。
意图占便宜的大汉诨名袁老三,与适才头一个说话的袁老二是兄弟两,武功均是不弱,否则也没有胆色公然挑事。孰料一时托大,居然于众目睽睽下吃了大亏,他只觉左脸一阵凉意,紧接着就是热辣辣的剧痛,不禁又惊又怒,拔出腰刀就冲了上去:“不识抬举的臭娘儿,老子非得剁了你的手,再将两边耳朵都削去!”
青崖派那少女虽习得一首好剑法,但除去平时与同门师姊妹拆招,从未用于临敌,也不晓得伤敌后须得分外提防,接下来的反扑往往更为凶猛。她一朝命中无耻之徒,正想回头请示师父,骤然见袁老三满脸血污,恶狠狠举刀扑击而来,吓得浑身一滞,带要拔剑自救已来不及。
从她动手伤敌到对方拔刀,不过发生在数息之间,本门队伍距离在五六步外。掌门胡镜月已抽出了长剑,但受少女身形阻隔,无论出招如何迅速,都难以赶在弟子被大汉刀势刺中前将人救回。
一众女弟子的惊呼声中,袁老三的刀锋已堪堪触及少女的肩膀,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或许是生死本能,他突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柄尺许长的短剑自某个匪夷所思的方位刺来,以快得超乎想象的速度出现在他的眼皮下方,精确地抵在咽喉的位置,而后毫不停滞地向前递进。
朝阳已升到半天,聚集在演武场周遭的群雄看到那持刀壮汉猛地停住了前倾的动作,整个人刹那间僵直如石,只有牙齿格格作响,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为了克服惯性而用力过度。随即他开始一寸一寸地后缩,但无论如何避让,抵在咽喉处的短剑依旧如影随形,在温热的阳光下反射凛凛寒光,尖端已没入皮肤下。
利刃另一端握在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手中,面目清秀,眼神冷淡,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短剑寸寸进逼,毫不留情地迫使袁老三不住退却,直到背心撞上凉棚的支架。忽而后方凉风飒然,他头也不回地挥手格出,“铮”的一声金铁互撞,挡开了一记偷袭,原来左手同样握有一柄短剑。
惊得花容失色的少女已被同门护住,变起仓促,在场不乏一流高手,但似乎谁也没能发觉这个身法飘忽的少年是何时现身的,时机拿捏得不差分毫,众人屏息注视情势发展,一时都顾不上叫好。
袁老三喉头刺痛,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能感觉到鲜血不住流下,只要短剑冰冷的锋刃再往前送三分,就是死于非命的下场。
“小公子,少侠,咱不过嘴上讨几句便宜,就被消掉一只耳朵,气急了才想给她点教训,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啊!”这档口脸面犹如浮云,他倒是光混,赶紧讨起饶来。
关绫冷哼了一声,很是厌恶,但还是撤回了短剑,一个手肘点中对方膻中穴。他要算账的确实不是这人,而是那方才出言侮及主上的袁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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