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一下:“单看出身,邵青全岂非也很难与内奸、符卫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洛凭渊一时无言,曾经在漕帮策动叛变夺权的邵青全是金陵望族邵家的旁系,还考取了举人功名,确实令人意想不到。漕帮将这块烫手山芋移交琅環,靖羽卫又进一步审讯。他仔细看过口供,邵青全供述,身为旁系子弟,自小在邵家处处被嫡系压过一头,常须忍气吞声,科举上又不甚得意,才在机缘巧合时愤而投效魏无泽,但望能另辟蹊径搏出一条青云路,在族人面前扬眉吐气。
魏无泽挑选培养的三名符卫,纪庭辉、邵青全和南宫琛,似乎有着同样的特点,都是野心勃勃、善于伪装。自己真正接触过的只有南宫琛一个,而且还没能察觉出哪里不对。
“皇兄,”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南宫公子的,他真的那么可疑?”是直接发现了破绽,还是就像在花厅中对众人讲述的一般,全凭推断?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静王看一眼皇弟怏怏的神色,沉默片刻才道,“南宫琛的风度固然得体,但表现出的攀谈结交之意态过明显了。他是少卿的好友,又一同经历了变故,没理由初次见面就对我如此热情。在聚仙楼上替我向少卿辩解时,一番道理更是精辟入心,让人几乎要引为知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我近年来有个习惯,对那些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人,总是多几分防备。”
洛凭渊瞬间想起了太子,论人才风流,洛文箫或许比起南宫琛尚有逊色,但在不了解的人眼中,太子殿下一派温文谦和,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确实是堪称完美的储君风范。
“包括慕少庄主在内,万剑山庄众人定然对南宫公子毫无防范,才任由他制造了惨剧。”他不觉说道,“而今南宫琛已死,他对裴姑娘和卫澄都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害了他二人的性命,却是无从得知了。”
’“虽然无法直接证实,但顾筝他们还是提供了一些线索。”洛湮华微微一笑,“左右无事,我们不妨稍作推测,凭渊觉得,南宫琛最有可能使用了什么手段?”
“梵音术。”洛凭渊脱口说道,他不止一次设想过缘由始末,顿时来了兴致,“裴姑娘不懂武功,对梵音术毫无抵抗能力,只要南宫琛有意为之,完全能让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琅環遗孤,将迈入青楼以及被裴三娘收养学琴的经历都想成受到操控。”
他见洛湮华听得专注,又继续分析道:“按照顾筝的说法,卫澄生前对裴姑娘颇为心仪,但遭到了拒绝,他脸皮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或许裴姑娘在中了梵音术的情况下,曾经向卫澄吐露过一些不存在的苦衷,而卫澄信以为真又进退两难,才会夜半出现在书房,重伤将死时还记挂着替心上人求情。所有种种,当然都是南宫琛一手导演,一面建议慕少庄主诱捕内奸,一面安排裴姑娘和卫澄踏上死路。”
“确实,这样就解释了他们两人横死前不合常理的言行,如果裴姑娘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少卿自然无从看破,只会深信不疑。”洛湮华想了想,“不过整件事中还有一点值得怀疑,就是裴姑娘真正的死因。”
“真正的死因?”洛凭渊下意识地重复一遍,裴素雪难道不是自尽而亡?
“梵音术不是万能的,它能抓住人心的弱点,却敌不过生死关头的求生本能。如果裴姑娘自己不想死,南宫琛恐怕也没本事操纵她自尽。”静王说道,“而且,裴姑娘是一名普通的少女,没受过专门训练,一旦对她施术过度,很容易被山庄门下察觉异状。以南宫琛的心机,精心挑选的替罪羊不容有失,若我猜想得不错,他很可能还有其他施加控制的方法。”
视线相接,洛凭渊在皇兄沉静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丝恻然,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停住了脚步:“裴姑娘不肯接受卫澄,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心有所属?”
“南宫琛非常谨慎,每次与裴姑娘会面都是用琴艺、音律做借口。但从收集到的细微线索来看,可能性相当大。”洛湮华道,“裴姑娘身世坎坷,唯一关心她的师傅也溘然长逝,虽然在万剑山庄安身,却是孤苦无依。对她而言,如南宫琛这般门第高贵、风采醉人的佳公子,或许比最憧憬的梦境还要无法抗拒。哄骗也好,梵音术也罢,书房设局的那一晚,裴素雪都忠实地执行了南宫琛的意图,引来卫澄,满含悲愤地说出谎言,最后清歌一曲。但她想不到的是,一曲未终,已是自己绝命之时。”
他慢慢说道:“经过开棺检验,裴姑娘的死因虽是中毒,但毒性是从皮肤渗透到体内,而非自己服用。”
以南宫琛的能力算准时间趁乱下毒,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宁王脑海中不期然浮现那一刻的场景:面对脸色冷峻的慕少庄主,少女神情惨淡,悲切陈词,一声声发出指控,但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与自己毫无关联。她顾不得害怕,分不清对错,也没有力量去想死去的卫澄,因为全副心神都系在房间里另一个人身上,不由自主地受他牵引,被支配着去完成指令。她或许在心底盼望温雅的南宫公子会中止眼前可怖的一幕,让自己不再恐惧,或许还有曾许下的未来,温柔的微笑。而后,那个人转过身,缓缓退了出去,在她眼帘中印下最后的背影。少女继续控诉,因为一切在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预定好的,必须努力完成。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不可能在一曲悲声后平安退场,如同过往每一次展现才艺。因为在她寄托了全部希望,信任倚靠的人眼中,于气氛达到最高点的刹那死去,用生命开启阴谋,才是她真正的使命。
“皇兄,你一直没说,原来已经查得这般细致了。”他低声道。
“那阵子,我委实不敢扰乱陆公子练剑。若你一个分神输给了少卿,查得再细也要大失先机了。”洛湮华微笑。他与南宫琛一直是暗中交手,考虑到对方心细如发、谨慎非常,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故而在最终揭穿之前,只有晚璃、朱晋和秦肃寥寥几人知晓内情。如此倒是做到了保密,但独自承受的压力不可谓不沉重。他有时确实感到疲累,甚至气促神虚,本以为休息一下就好,想不到竟然重病了一场。
“少卿一再要求真相,我想裴姑娘和卫澄也是一样,他们不会希望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去。”他说道,“只叹世上冤屈不平之事何其多,又有多少能够大白于光天化日?所以五殿下任重而道远,公务虽然繁琐,一定要撑住啊。”
洛凭渊一怔,随即会过意来,清丈田亩不是查案,但关系国计民生,政务清明而社稷祥和,灾祸与惨剧自然会大大减少。
静王的语气带一点玩笑,含意却是郑重的,他转过头,看见皇兄唇边柔和的笑意,也不禁微笑,连日来的郁躁不安减轻不少。
“皇兄,大夫只许你在外面待一刻,该回去歇息了。”宁王想着要不要将公务中遇到的问题说出来探讨,忽然发觉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出很远。
洛湮华却不肯老实回房卧床,含笑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如我们顺道去看一眼少卿,听说他最近经常要求探望我,但是因为还在禁足,谁也不答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隔窗有耳
慕少卿随着静王回了怀壁庄之后,被安置在后园一处幽静的小院里。他受梵音术影响极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加上倒行逆施下造成的危害太大,就算情有可原也必须处罚,所以同时被勒令禁足思过,这些天一步也不曾踏出院门。
洛凭渊担心静王疲累,但是溜去看看不可一世的慕少庄主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也很有趣,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对。他觉得,如果说慕少卿心怀愧疚,极其想见皇兄的话,在这灰头土脸的档口,最不想看到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两人沿着小径慢悠悠转过几处亭台木石,穿过小桥流水,在芭蕉叶片的沙沙声中走到那处小院前。
“主上,您好些了!”守门的护卫见到宗主又惊又喜,连忙过来施礼。
洛湮华示意不必拘束:“慕少庄主最近情况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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