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凭渊到了靖羽卫后其实进展得还算顺利,只是许多事情因为吴亭舟之死耽搁下来,如今少不得要花费心思重新运转。
他最在意的是吴亭舟遇刺前正在查访的豫州刘姓大户一案,一则已向天宜帝提过会继续彻查,二来他直觉地有些疑心,这件看似很平常的案子与前任统领之死会不会有一二关联?
洛凭渊没有对旁人提起过自己的怀疑,因为连李平澜都已断定,吴亭舟受到的致命伤是辽人武者所为,怎么也不像能和豫州的一处恶霸大户扯上关系。但不知为何,他此刻有些想对静王说一说。
他望了望静王,刚表达了不信任乃至威胁,这会儿未免有些说不出口。洛湮华却不知道他在纠结,见宁王不开口,就说道:“已到午时,凭渊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再去处理公事?”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宁王的心情还不错。他在澜沧居用过午饭,就到靖羽卫所去。以他的身份,本可让属下上门来见,但他不想过多人马进进出出,扰了静王府的清静,宁可自己前去卫所。十几天下来,无意中给属下留下了平易勤勉的印象。
众人见宁王性格稳重,见识亦是不凡,加之与武功最高的尉迟炎交手切磋,内外造诣竟似还在尉迟副统领之上,均觉由这么一位出身武林名门的皇子来统领,很是提气,一扫前段时间群龙无首的阴霾。
洛凭渊先是召来尉迟炎,将押送粮草以及沿途会有暗卫协助之事详细说明,又叮嘱了一番,准备一两日内就让他与秦肃在含笑斋碰头。
与能言善道,惯与他人交谈的沈翎不同,三十多岁的尉迟炎有些不苟言笑,不过他为人正直,颇有忠君爱国之心,处事也不迂腐,负责总领护粮还是比较令人放心的,就不知这个话少的人遇上了话更少的秦肃,会是何种状况。
尉迟副统领当然凛遵,得知宁王能派给自己一支暗中助力,很是高兴。洛凭渊让他这几天将手中的事务都交给沈翎,围猎时也不必同去,好生筹备相关事宜。
尉迟炎领命出去,沈副统领已等候在门外,洛凭渊先听他回禀了日常事项,想起前些日子曾派一名靖羽骑卫到豫州调查刘家,不免问起进展。
沈翎禀道:“楚桓从豫州飞鸽传书,说当地刘姓大户的确风评甚差,家主名为刘可度,在豫州府城中除了普通生意,还开设赌坊钱庄,养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他略略压低了声音,“据说他家在朝中有靠山,因此豫州府也不敢招惹。”
洛凭渊问道:“楚校尉到豫州七八日了,可查到了什么实证,刘家在朝廷中依附何人?”
沈翎答道:“刘可度长子在闽州府军营中任守备,虽也掌些实权,但怎么也不似能有这般权势。吴统领出事前正奉了圣命着手调查。如今搁置了几个月,刘家已经有了防备,在豫州又是地头蛇,楚校尉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查实。”
洛凭渊早已看过有关的卷宗,吴亭舟本来采取暗查,挑选了两名精干军士,乔装前去豫州,收集刘可度的恶行劣迹。然而两人却在返程复命途中遭遇盗匪,双双身死。吴亭舟对此既怀疑又恼火,本想亲自走一趟,岂料就遇上北辽和夷金的暗袭。
洛凭渊想了想,自己暂时没有时间去豫州,也唯有先这样查下去,于是吩咐让楚桓行事尽量隐秘,一有线索立即传书回报。
午后,等到宁王离开,静王便让秦霜过来,说道:“小霜,今夜你将谢枫和北境回来的徐副将都带到府中见我,你们互相该已经认识了?”
秦霜点头,云王遣回京中传送文书的心腹副将名叫徐定臻。由于事先已得了吩咐,对静王的下属十分尊重配合,秦霜和谢枫与他接过头,都觉得徐副将外表是个直爽武夫,实则机变细致,可以理解云王何以器重。他说道:“属下立刻去通知,不知今晚什么时辰合适?”
静王想想说道:“戌时之后,晚些无妨。你们前来的时候尽量隐蔽些,特别是徐副将,莫要被人注意到他进过府里。”
秦霜躬身答应,却没有马上退出去,又低声道:“若菡来求见主上,方才因为宁王殿下在,她一直等在前院侧厅。”
静王眉间微蹙:“可是明月楼中有何要紧之事?”若无要事,应是不可擅自前来,但如果真的有事,秦霜又不该这会儿才提起。
秦霜硬着头皮道:“并没出什么事,但若菡来都来了,属下也不好让她回去。她说主上最近见了谢枫,见了绿蕊,我哥更是片刻不离,就是没有见她,所以很是挂念。”话音未落,但觉脖子后面一阵凉嗖嗖,心知兄长就在房中,听了此语,想必见怪。
他一时也顾不得,接着道:“主上知道若菡的脾性,属下要将她打发回去着实不易,杨总管也不帮忙,陪着喝茶,巴不得她多坐一会儿。她带了琴,还有一本曲谱,说是最近找到的,曲意舒缓空灵,主上有暇时抚一曲,或能调养心神。”
静王听他没话找话说了一大堆,心下明白主因是自己将明月楼的事告诉了洛凭渊,白若菡没了顾忌,便径自来探望。
他默然片刻,说道:“既然来了,就让若菡进来吧。”
秦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静王坐在书案旁,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阿肃,你还没听过若菡弹琴吧。我总觉得你最近情绪不好,不想去北境么?”
室内一阵沉寂,跟着秦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府中空虚,不放心。”
静王笑道:“玄霜也不是全都随你出去,小霜这几日会再挑选几名暗卫过来,谢枫那里也有充足人手,你不必担心。再说凭渊住在府里,纵然有人想动手针对于我,也会担心惊动他,不敢做得太过分。”
他本想说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府中还不是平安无事,但不欲秦肃听了多想,只说道:“反而是你,此去途中凶险甚多,一定要小心。苏阁主已传了信来,正等着你们过去,他熟知战局,届时会从中策应,帮助调整行动细节。玄霜与横刀已多年未曾联手御敌,更需处处谨慎。”
短暂寂静后,秦肃又道:“北境战事太顺,于你不利。”此语已超出了本分,但他心中实在担心,禁不住要出言提醒。
静王沉默,他明白秦肃的意思,以琅環之力襄助战事,皇帝未必念好,若是北辽实力因此削弱,反而可能对自己更增忌讳防备,使得处境恶化。
他淡淡说道:“阿肃,北境战乱多年,民生劳顿,急需休养生息,此战若胜,过后边境或许能太平数年,朝政方能清除积弊。至于我们的处境,你别担心,凡事都是有利有弊,岂能因噎废食?我心里有分寸,父皇就算不相信琅環,也会相信他的碧海澄心。”
秦肃说道:“遵命,属下尽力。”
洛湮华微笑道:“等北疆的事情暂了,我们总有机会下江南的,我很期待。阿肃,你也很想把魏无泽找出来吧。”
秦肃的声音明显转冷:“必要手刃他。”
静王不语,他能感觉到秦肃心中的压抑与仇恨。玄霜当年与幽明相辅相成,遭遇背叛,恨意尤深,纵然将仇人千刀万剐,失去的亲人也不会回来了,如他的母后,如琅環右使萧夙玉,还有众多死于劫难冤屈中的下属和臣子。若不能为他们复仇,还以清白,又将如何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使得活下来的人内心得到平静?
第二十一章 茶韵酒香
洛城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莫过于宫城东南的棋盘街,位于内城宣德门一带,毗邻朱雀大街。顺街走去,银楼、酒肆、绸缎庄,鳞次栉比,还有香料店和茶庄,门面远比一般店铺明敞光鲜。能够在此开店的,不是有深厚背景,就是名贯南北的著名字号。
棋盘街将到尽头处,有一座三层的谢记茶楼,行人一路逛到这里,正好进去坐下歇息,喝茶吃点心。
谢记茶楼陈设清雅,一层正中挂着一幅笔致风流的中堂:淇水漪漪。楼中供应的都是江南的应季新茶和苏扬细点,显示出主家应是来自南方。几个奉茶的伙计长相顺眼,口齿伶俐,不过流利的官话中总带着点南方口音,虽然也一样是在肩上搭一块布巾,提着铜制的茶壶在大堂中穿梭来去,但看上去比一般茶馆小二就是更斯文干净些,也极少高声大气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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