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自己一方已推出了全部筹码,韩贵妃赔进性命,魏无泽身死江南,合力将洛湮华逼入绝境;而先前的布置也如预期般进展顺利,夷金十分守诺,也可以说,果然舍不得放过机会,在边关为洛临翩设下杀局。不管云王还是安王命丧绥宁,对自己都只有好处。
他已经无事可做,余下唯有等待。当然要含悲忍痛地节哀顺变,恭顺卑微地泣涕请罪,等着看情势变化、好戏连台。即使暂时保不住太子之位,他也是天宜朝的二皇子,只消没有了静王,一切来日方长。
洛文箫终于止住了歇斯底里的笑声,用衣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相较悲痛,他此刻心头洋溢着期待与兴奋,还有某种畅快难言的狂意。死吧,都死了才好,唯有自己能够幸存!渐渐地,他的唇角又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可惜,真想亲眼欣赏,看洛湮华得知解药烧毁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含章失火的情报与李平澜的信通过飞鸽传书送到江南,就像平地惊雷,将所有知情的人都震懵了。
厢房中,洛凭渊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朱公子,你不要和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朱晋神情怆然,递上手中揉成一团的帛书,苦涩说道:“五殿下,我也盼望只是玩笑,但李统领是不会弄错的。”
洛凭渊机械地接过,一时仍然无法置信,书信上的字迹在眼前跳动,每个字都像化成了一把刀,戳得他痛彻心肺。他的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帛书从指间掉落:“不,我不信,我不信!那明明是给皇兄的解药,凭什么说没就没了?!”
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愤怒绝望,就像猝不及防遭遇了重创,朱晋和容飞笙都说不出话,他们对如此残酷的打击同样反映不过来。
洛凭渊也不指望听到任何回答,他突然明白,谁都没办法,事实已经发生,凝聚着众人全部希望的解药是真的毁在一场大火中,被韩贵妃烧掉了。那皇兄怎么办?距离奚茗画给出的期限只有三个多月了啊!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转身奔出房门,径直朝向静王养病的卧房。
“五殿下,主上才睡下……”谷雨和白露守在外间,见到最近被拒之门外的宁王白着脸往里闯,都吓了一大跳,生怕他又要冲撞宗主。但是哪里来得及拦,眼前一花,人已经进去了。
室内气氛安宁,洛凭渊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趋近床前看见洛湮华合着眼睛侧躺,正在静静地小憩。皇兄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与前些天刚苏醒时相比,多了少许柔和,不再脆弱地好似一碰即碎。轻轻靠近,就感觉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用药,好容易才不再时时低烧。
洛凭渊怔怔望着他线条清丽的侧脸,心如刀绞。
他的皇兄,从来不曾令人失望,自己求他醒过来、不要走,他就尽力地醒了,即使病得严重,也在艰难地一点点恢复。可那些恶鬼却要从地狱爬上来纠缠,生生从自己身边将他夺走。
记得在恬园中,听见魏无泽向青鸾言道,还有些事要办,再过十天半月才会撤到岛上;又说江南士族无用,幸而也没寄托希望,原来,这才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为了不留痕迹,幽明道并不直接动手,而是在外围骚扰端王府和睿王府,分散大内侍卫的注意,韩贵妃则不惜搭进性命引火自焚。如此安排,罪名都落在死去的韩贵妃头上,正在软禁又遭逢丧母之痛的太子反而显得甚是无辜,受到的牵连也会减到最低。
有一刹那,宁王血灌瞳仁,如果皇兄因此不治,他要将洛文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洛湮华觉出身边轻微的动静,但近些日子,奚茗画为了让病人少思多睡,方子里添了几味助眠的药材,弄得他迷迷糊糊,好一会儿才辛苦地张开眼睛。
“凭渊,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头脑还有些昏沉,“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洛凭渊如同从噩梦中惊醒,慌忙说道,“真的没有事,是我太不小心,吵到了你。”
他用尽平生的定力,让自己不要流露出异样,轻声说道:“皇兄,我只是想你了,溜进来看看。再睡一会儿吧,你……你需要多休息。”
他强押住心头的凄恻与惶然,赶紧退出了卧房。纵然瞒过一时,又能如何呢?
似乎一直以来,每次遇到难题,他总是本能地想到静王,依赖皇兄,但是这一次,唯有自己面对,因为皇兄已不可能实现他的愿望。没有解药,寒毒就会侵蚀洛湮华的身体,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知道,一旦病情到了后期,五脏六腑都将逐渐丧失生机,出血、僵坏。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将要降临到皇兄身上。
洛凭渊重新找到朱、容二人:“朱公子、容管事,我们要即刻寻找解药,宫中失了火,世上难道就没有雪蔓青了?”
朱晋和容飞笙都是点头赞同,但神色间并不见多少希望。容飞笙说道:“五殿下,宗主的解药是琅環的头等大事,从去岁年初开始,怀壁庄就多方寻找,至交好友、武林同道,但凡有一丝可能,亦是一一求助相询。然而雪蔓青果乃是稀世奇珍,我们花费无数时间精力,却至今难觅机缘。”
朱晋神情沉重,也缓缓说道:“北至苍山云堡,南到云贵苗疆,属地唐门,东海蓬莱,南海琼花,以至大理、吐蕃,琅環都曾一一询过;三山五岳,名门正派如少林、华山、崆峒,更是不曾遗漏,实不相瞒,在下也曾腆颜写信到翠屏山,向尊师莫真人求助,但时至今日依旧遍寻不获。”
他深深叹了口气:“主上为了琅環身中至毒,受尽皇帝牵制折辱,若是有一点其他可能,我们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宫里。”
随着他们的述说,洛凭渊觉得一颗心在不住地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冰寒渊蔽,即将永远不见天日。如此奋力搜寻,一年半都没有结果,而现在,只有三个月了。
“情势演变至此,必须抛开以往的顾虑,”他咬了咬牙,“单靠琅環暗中寻访,速度太慢,我们必须尽全力,调动所有力量,才有机会化不可能为可能。”
“五殿下的意思是……?”朱晋心里一动,约略明白了他的想法。
“放出消息,向江湖同道发布悬赏,让更多人加入寻找。”洛凭渊说道,“无论是谁,即使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只要能在期限内找到雪蔓青果,我洛凭渊什么要求都答应!”
朱晋和容飞笙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异,以宁王而今的身份地位,许下这般承诺可不是闹着玩的。
“五殿下说的有道理,时间紧迫,所有的办法都要尝试,悬赏令是一定要发的。”朱晋苦笑,“只是殿下这一诺的分量未免重了些,还是以琅環的名义来办吧,莫要药材还不知在哪里,先引起朝野大哗,让主上再添烦扰。”
容飞笙也道:”具体的措辞也须慎重,江湖中人心莫测,若是将话说得太满,有时反而会导致争斗算计,耽误了我们的本来目的。”
洛凭渊默然,在他心目中,皇兄的病情原是比任何事都要紧,但自己阅历不足,已经因为莽撞冲动铸成了大错,不能不考虑他人的意见。
他微微点头:“也好,那么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就办,先将消息散发出去,且看看可有回应。”
天宜二十二年七月初三,琅環通告江湖,发布悬赏令,为宗主求取一味名为雪蔓青果的药材。令帖中言明,任何门派、个人,只要能在一百天期限内提供药材,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不论有何要求,琅環无有不应;若能提供可靠线索,帮助寻或雪蔓青果,酬银十万两。
此令一出,一日间轰传长江南北,正邪两道为之震动。按照武林规矩,提供有效线索给予的酬金通常是全部赏格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为了一枚雪蔓青果,琅環至少愿意付出百万两白银,或者满足同等价值的要求,而后者,往往是无价的。这份悬赏令规格之高、数额之巨,在百多年来的禹周江湖中堪称首屈一指。
雪蔓青是一种什么样的药材,为何好似比千年人参、九转灵芝还要贵重,难不成它能起死回生?多闻琅環宗主江华身体虚弱,年初时还盛传过他身中奇毒,看来不是虚言。必然是宗主到了病情危重的地步,琅環才会一改素来低调的行事风格,向整个江湖寻求延命的灵药。一时间,江湖人士闻风而动,三日之内金陵怀壁庄就收到了七八种药材,二十多条线索,但查验下来,没一样靠得住,绝大多数来人连雪蔓青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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