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左右,沉默了一下,便挥手,让早已经准备好的水军,带着火油,再度袭向那已经满载的大船。
笨重的、宽大的货船在这宽阔的河面上就是最纯粹的靶子,被数十轻舟一番火油轰杀,立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熊熊烈火浓烟之下,大船上的将士无法忍受,纷纷跳水逃亡。
萧衍打着火把在河中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一处木板,还有躺在其上,瑟瑟发抖的广城郡王。
萧衍一边叹息,一边让人把人救上来。
至此,南齐在钟离郡算是大获全胜,萧衍估摸了一下,杀敌破万就算了,而且还俘获了北魏王室,且己方几乎无损。
如此大功,别的不说,至少能恢复爵位,让陛下先前的怒火熄灭着些了……
“将军,如此大功,你为何毫无喜色?”他的幕僚大将吕僧珍疑惑地问。
“只是一想到如今功劳,竟是……”
竟是他人所赠,他就很难生起一丝喜悦之情,反而有一种任人操弄的挫败感。
他的幕僚等不到后半句,心里嘀咕着将军说话只说一半,未免太无德了,然后便先行告退,去做处理俘虏等杂事。
但很快,幕僚吕僧珍又找了回来:“将军,这位郡王被冰水一激后,又发起了高烧,我问了随军医官,怕是有些凶险,得快些回钟离城才是。”
萧衍神情复杂:“不必,带我过去。”
他到了船中客舱中,看着被裹着厚被的广城郡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便从袖中小心地拿出一个琉璃瓶,拔去瓶塞,用里边的琉璃小棍,沾取了几滴微黄色的液滴,滴在广城郡王的鼻孔中,随后便坐在一旁,把玩着那细长精致的琉璃瓶,思绪飞远。
那位临海王,几乎是将北魏军每一步,都死死扣住,想来他接下来的布局,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自认才华绝世,少年便有神童之名,识人用人,辨别大势之能,也是顶尖。
可如今却是真的见识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几乎从一开始,那少年便将他身边的一切事死死算计,他萧衍,居然也有谢人不杀之恩的时候。
这还真是——不枉此生!
萧衍捏紧了那琉璃瓶,回想着那少年唇间浅浅的微笑,还有看向他时,那清澈温柔的眼眸。
能遇到此等人物,一争智勇,才是人生至乐之事!
若以佛理,这便是他的道。
唯有争渡,方至彼岸,得证此道……
就在他畅想之时,旁边的医官已经惊喜道:“退烧了,退烧了!将军,你这是什么神药啊,可否给小人一观?”
萧衍抬头,便见那年迈的医官目光炯炯,看着他手中的琉璃瓶,几乎要扑上来。
萧衍平静地起身,把琉璃瓶小心收好,淡定道:“此物非是凡人能见端倪,你不必看了。”
说完,便甩袖离去。
那少年以如此神药相赠,定是挂心吾之安危,否则,救个人而已,何必多给吾这么多?
他眉宇间莫名有些喜悦,让一边的路过的幕僚大感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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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得知父亲在突围时下落不明的拓拔璨焦急又懊悔,病倒了。
而这个时候,北魏皇帝那边又有消息传来,由于寿阳防守严密,皇帝陛下指挥得也不怎么样,大军久攻不下,没奈何,他这些日子在八公山上,和军卒一起淋着冻雨,想要激发士气。
但因为他南下时,严禁士卒掠劫南人,断了鲜卑大军的财路,士气并不旺盛。
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寿阳,沿淮河下游,去攻打钟离城。
皇帝手谕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再等一天,我来救你们了。
这消息,和萧君泽先前预料的几乎没有差别——如果不是拓拔璨心急救人,哪怕再等一天,邵阳洲上的将士也不至于损失惨重,他的父亲,也不会坠入河中,下落不明。
“我怎么就没有听狸奴你的话!”拓拔璨收到信后,在萧君泽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是我害了阿父!都是我的错啊!”
一边的魏知善差点把金针断在他肉里,不由给公子一个不满的眼神:你能不能打个招呼?
萧君泽耸耸肩:控制不了那么准。
萧君泽摸着狗子的头,给他擦干眼泪,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阿璨,此时不是颓废之时,郡王既然毫无下落,那必是落入南齐之手,只要大军前来,哪怕不能得胜,回头也能让两国和议,把郡王送回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向陛下请罪,不让他怪罪郡王!”
“你说的有道理。”拓拔璨勉强振作精神,“陛下还不知我等遇此大败……”
“陛下肯定知晓!”萧君泽说着十分果决,“你到时需要自负荆条,跪请陛下降罪,担下责任,求他不要怪罪郡王。”
“这、这本就是我的过错,应当如此!”拓拔璨果断道。
“你还要记住钟离附近地形。陛下问起时,皆心中有数。”萧君泽把拓拔璨拉到自己手捏的简单沙盘旁边,“这是钟离城附近的沙盘,我照山川地理而做,到时就说是你做的,陛下看到一定不会怪罪你。”
拓拔璨顿时一滞,周围这么多地形这么多细节,他怎么能在一天之内全记住?
他又羞又愧:“我,我怕记不住……”
“算了,你努力一点,能记住多少记住多少,”萧君泽显出为难之色,“这样,到时我跟在你身边,你有答不上来的,便给我使个眼色,我帮你说。”
拓拔璨一时有些踌躇:“这、这样的好么?你的身份不同,我答错了也无大碍,可陛下眼前,你要是答错,必然会被问罪。”
“那你快些记啊!你记完了,我便不必出马了。”
“可是……”
“快,来,我给你说这些山都在什么方位,军卒,还有距离,这些山有多高……”这些都是他和萧衍相见时,顺便用三角法粗略测量的,用来应付可能会有的询问。
不过一直没用上,他便不放过一点细节,全添加到这里了,有些数据是纯瞎编,有些是凭记忆弄的,但没关系,这里的人也没法去求证不是?
随着他口中一长串术语讲出,那些混乱的细节听得拓拔璨大脑轰鸣,心中本能焦急起来。
但背词记书,要的就是一个心无旁鸢,他一急,就越发地记不住,好不容易记了十几个,出去撒泡尿回来,又尿出去几个。
更过分的是,一边的魏知善看公子逗得有趣,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提醒拓拔璨哪里背错了。
见一个围观者都轻易记住了,他整个人抱住头,在一边自闭起来。
“我、我太没用了!”拓拔璨陷入崩溃。
萧君泽叹息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我有什么办法!罢了,还是我与你一起去面见陛下吧。”
“这,这真的可以么?”拓拔璨还是有点担心。
“这沙盘是我捏的,周围山川地势,都是我量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经常出营,”萧君泽摇头道,“本来是送你的生辰礼物,如今只能献给陛下了。”
“嗯,狸奴,谢谢你!”拓拔璨用力点头,擦去眼泪,“幸好,幸好有你在!”
一边的魏知善看得头皮发麻,悄悄退远了些。
第31章 小心一点
拓拔宏是在一天之后的夜里,到达的淮水北岸的钟离营地。
号称三十万的大军规模庞大,艨艟顺着江岸,绵延而上,看不到尽头。
只不过,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尾巴——南齐的寿阳守军当然没这么容易放魏军离开,从寿阳到钟离,生生追了两百余里,把断后的北魏军几乎斩杀殆尽,直到见魏军重新在钟离城外组织起防线,这才退去,但也是驻扎在钟离附近,与守军汇合。
新搭的王帐高大宽阔,直径有两丈,以双层的厚毛毡搭成。
拓拔璨裸背背着荆条,跪地痛哭恳求,言称自己有罪,父亲身陷险境,他去救父失败,如今局面艰难,求陛下看在父亲一心为国的份上,不要追究他的战败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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