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勰低下头,他掩住眸,过了数息,才放下手,轻轻点头。
萧君泽看着周围那些已经不知手往哪放宗王妃嫔,轻声道:“元恪留下,你们都出去。”
“大胆!”这次,终于有人怒言斥道,“此地是太极宫,怎容你如此撒……”
砰!
又有一个人倒下,萧君泽手中武器,又重新指向元恪。
这下,元恪终于明白,他长叹了一口气:“出去,都出去。”
皇帝发话,众人只能遵守。
等众人一一退出宫外,萧君泽这才缓缓走到冯诞身边。
冯诞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沉默了数息,用有些颤抖右手想要握住他刚刚垂下右手。
但颤抖的手指几乎弯不下去,刚刚的攻击,于烈虽然收过元恪的命令没下死手,可一个大将用钝器的全力一击,应该已经打裂了他的骨头,他现在保持着的站立,就已经花光了力气。
“好想,像以前一样。”萧君泽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尚有余温的手,平静道,“把元宏也抱过来。”
元恪正想反对,但与君泽那不带感情的眸光对视一息后,没有再争辩,而是默默上台阶,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已经僵硬的父亲拖到冯诞身边。
萧君泽看着这宽阔的太极宫,将一旁的人形宫灯,打翻在地。
翻到的宫灯有香油泄出,但内中藏水的巧妙的设计扑灭了火焰,只是有油水蔓延,并未起火。
萧君泽又打翻了一支蜡烛,这下,浮在水面的油层迅速燃起,幽蓝的火焰窜出老高,并且流动着蔓延开来。
元恪惊得神魂俱失,大喊:“你、你要做什么?”
“我若自焚,大可回到天庭,”萧君泽在火光中转身看他,微笑道,“你呢?”
元恪一时吓得腿软,他本能想要祈求,想要怒骂,但在开口一瞬,却看到已经和冯司徒躺在一起的父皇。
父皇面色中带着忧愁,似乎走得并不安稳。
也是了,有自己这样的太子,他肯定是不放心的。
他顺风顺水了好多年,因为父亲那一点批评,便生出了怨怼争胜之心,想必父皇在一边看着,也甚是焦急吧?
他自嘲地一笑,先前的惶恐顿时,有大半平息了下来。
“我,我大约会被父皇再打死一次。”元恪回想着冯司徒,还有有元勰的选择,万般羞愧涌上心头,“父皇说我心胸狭窄,我本不服,如今回想,这也不算说错。”
和皇叔、司徒相比,他幼稚地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儿,如今生死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大约也只有维持元魏帝王的一点尊严了,他也不再去祈求君泽饶他性命——若是记在史书,岂不是让元魏蒙羞。
是他不孝。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吧。”萧君泽平静道。
元恪怔了一下,看着周围开始变得猛烈的火势,又看了一眼父亲遗体,终是咬咬牙,飞奔着跑了出去。
萧君泽回过头,看着血迹里,相互依靠的两人,跟在元恪身后,缓缓走了出去。
大火越来越烈,飞起的灰烬如同蝴蝶,从他耳边飘飞。
梁宇倾塌声音在身后响起。
将他的许多悲喜爱恨掩埋。
一起埋葬的,还有少年的心。
第159章 起风了
随着他的最后踏出太极宫,身后的火舌已经窜上高空,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的无比显眼。
许多宫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语,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这么热闹么?
更有汉臣在心中低语,觉得胡人果然是蛮夷,这么多年了,连个最基本的父死子继都做不好。
话虽如此,许多臣子已经悄悄串联,又派人手打听,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的各种眼线们也开始积极行动,于是太极宫外借故围绕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元恪狂奔着,他已经接近了门外的侍卫们,即将躲到他们的刀盾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绝处缝生的刺激,绝对是他此生以来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只,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过来的侍卫离他只有一丈……
“站住。”清冽优雅的声音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没有一点勉强的冰冷,平静地像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却在一瞬间寒毛倒竖,不但没有再前进一步,反而立刻对面前的禁卫道:“退下!”
面前的十几名想要救驾的禁卫一滞,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却已经气急败坏地咆哮:“退下,退下,没朕的允许,不许上前一步!”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神色的难看的诸臣:“你倒是聪明。”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顺手给他一枪的,天色这么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绝望:“事已至此,不知国主,如今欲往何处去?”
萧君泽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
元勰也神色苍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太极宫:“君泽,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势会蔓延整个宫城,宫禁还在……”
他当然知道,这火是君泽也放的。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这一场大火下来,皇兄与冯诞怕是都成灰烬,不分彼此,到时,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还是一个棺木的那种,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皇兄在天有灵,是喜是悲。
萧君泽看着那已经开始蔓延回廊的火势,淡淡道:“解开宫禁,允许各宫逃亡,快些救火吧。”
他倒也不担心救火过快,会让里边的两人烧的不透,毕竟这可是木头房子,宫中又没有火管,所谓的救火,不过是避免火势蔓延罢了。
元勰心中一松,还好,君泽的杀意并没有针对所有人,他还是有理智的。
于是他立刻道:“准备车驾。”
太极宫这地方,按理是不许有马车的,就算是皇帝,在宫中也多是坐舆,不过事急从权,也没功夫为这些小事计较。
元勰叫来车驾,他本是温柔知事之人,没有耍什么花招,车驾并不是天子六驾,而是两驾的普通马,马车也只是宽敞,没什么显眼的装饰。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这位先前还桀骜不驯,叫嚣着要将南国之主留下的年轻皇帝已经十分乖巧地抢先上了马车,还自觉得地在上车时把车帘用力扯下,证明这里边没有埋伏。
萧君泽跟着上了车驾,再然后,上来的是元勰。
“你下去。”萧君泽冷淡道。
“这,”元勰看着面色苍白的元恪,苦笑道,“那,谁来给你驾车呢?总不能是你吧?”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元恪抿了抿嘴,已经主动地的坐到驭者的位置,拿起马鞭,深吸一口气,驱车前进。
浓重的悔意在他心间蔓延。
他的父皇看人真准。
冯诞、元勰,都是肱骨之臣,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和君泽关系那么亲密,但在两国的大是大非上,却是没有一个违背父亲的选择。禁军统领于烈也是他交给自己心腹,能托付性命安危之人。
他们,都会是自己江山的柱石,却因为他的一时任性,在这一瞬间,不仅折损了两人,还让君泽和北朝,彻底决裂。
就因为这一时任性,他的性命捏于人手,不仅亲手烧毁了父亲的圣体,还要为人驱使。
明明,只要放君泽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还能在南北两朝的合作里的想些办法,谋取些利益。
他却偏偏想要由得性子来!
难怪,父皇常说,这天子是世间最不该任性的人物。
越想越是懊悔,他连挥鞭手也变得机械起来。
然而,随着马车驶出宫门,更加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走上宽敞的铜驼街,周围的宫人、侍者,还有围观宫城大火的官吏、平民们,都聚集在大街道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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