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没关系了。
居然一语成谶。
他本想再温言温存几句,但很快,深深地疲惫袭来,刚刚那种轻松的感觉,像镜花水月般,再也的不见,不得,反而有一种深重的疲惫感,让他的想要就此睡去。
他更清楚地知道,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召见了正在宫外守候的诸位大臣与太子。
当着李彪、彭城王、元勰、于烈等十数位能臣的面,元宏躺在床上,宣布了元恪继续帝位。
随后,他对六镇、陇西、幽云一带的军政都有交代。
另外,他让元恪在自己死后,将夫人以下的宫人都放出宫去,给她们自由。
同时,也在这些大臣面前,元宏将亲自书写的两道的圣旨传阅给诸位臣子,对元恪嘱咐,不能伤元勰和冯诞性命,要给他们全身而退的机会。
元恪在诸多大臣的见证下,指天势日,保证一定答应父皇的愿望,尊重这两位功臣。
“对了,君泽的事,”元宏笑了笑,“朕就不管了,只是,灵堂上便不想看到他了,让他离得远远的便是。”
冯诞看着元宏。
后者笑了笑:“不敢与他同行啊,否则,朕岂不是要气活过来。”
他想着,若是君泽听了这话,一定会说,那不是更好?
但环视一圈,才想起,他让内侍阻拦了君泽前来看他最后的模样——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君泽心眼甚小,他必然十分难受,不知又要对他几番诽谤、猜测、委屈。
唉,若他不是南国之主该多好。
不死在另外一位帝王眼前,是他做为元魏之主,最基本的责任啊。
他这样为元魏基业兢兢业业,不敢有一点懈怠的态度,君泽永远也不会懂!
他躺在阿诞怀里,抬眸看着他的眼里悲伤,不由道:“思政,看着,看着与朕守候的大好江山,将来,说给我听……”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至完全不闻。
那一瞬间,周围的痛哭之声,传遍宫城。
他们痛哭失去了一位明主,更痛哭于不知未来之君,又将会把这元魏,带到哪种国度。
……
皇帝大行,需要停灵三日,同时,元恪已经自动即位,成为皇帝,只等先皇的安葬,便能举行登基大典。
而在这个时候,元恪只要在先皇面前和满朝文武一起,哭成一团,便算是敬孝了。
元恪本来哭得十分真诚,在这一点上,北魏的皇帝似乎都有足够的天赋,当年他的父亲元宏便在冯太后的葬礼上哭得反复昏死过去,甚至数日不食,以示哀戚。
但元恪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中途哭得疲惫了,元恪还是需要去歇息一阵。
但在歇息之余,立刻有他的心腹、同时也是亲舅舅的高肇向他进言:“陛下,您如今已登大宝,当为将来打算,那君泽已经离开宫城,若是让其出逃,必是隐患。”
做为心腹,他是知道萧君泽身份——很多事情,到了一定程度,根本不是秘密,高肇早就想为新帝立下功劳:“那位是南国之主,又有元勰、冯诞与之相交甚密,一但回到南国,再想得其,便难了。但若将他留在我朝,岂不记得秦留楚王,得地三百里?”
元恪不由怒道:“一派胡言,我元魏彬彬,礼仪之邦,岂能做暴秦那等无义之事?”
高肇点头秒称是。
但是,他的话,元恪也明白有道理,只是君泽太过厉害了,他有些不想与他敌对,再者,对方手里很可能有能决定他将来寿数的药物。
再者,他也明白,父亲最后的意思,是不想他对萧昭泽出手。
高肇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小声道:“就算要放过他,也得让他念及您的恩情吧?”
元恪沉默数息,幽幽道:“谁说朕要放过他了?”
高肇说没有错,将来他们一南一北,隔淮河对持,与其将来耗费心力,不如在此时,趁着举国同悲,将这谋害帝王的罪名放在君泽身上,以倾国之力,将他留下。
他就不信了,有十五万洛阳禁军,还能让那一小儿跑了?
-
铜驼街,洛阳皇宫城外的大道。
平日里,这是不许马匹疾驰,更不许小民上前的正街。
萧君泽不是小民,这条大街他以前来过无数次,那时,元宏还经常让他留宿宫中,希望与他彻夜畅谈治国之道。
不过都被他以晚睡会长不高为由,断然拒绝了。
那时冯诞特别喜欢他,时常笑着说,生量长短要看天命,岂是早睡早起就能有用的。
于是他就给的冯诞和元宏讲述了人的身高是由骨骼支持的,人体好好休息,才能让吸收食物中的养份……元宏不能理解,于是又派出手下徐太医和他分辨,说人骨头三百六十块,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相合……
他于是要带元宏去数人骨头有多少块,元宏强烈反抗,说这样亵渎尸骨的事情,他身为皇帝,是万万不能做的!
最后是冯诞和他数人骨到底有多少块,那之后的两天冯诞睡得很不安稳,元宏为此很是不满,一连几日,都阴阳他扰了亡者清静,殃及他这样的池鱼。
元勰每到这个时候,就悄悄躲到一边,曾经也是锋芒毕露过的他,如今已经在兄长的多年压榨下,变成一个官场老油条,做起事来四平八稳,喜欢围观,有事能躲的,绝不多染指一天。
那时候,元宏很想把萧君泽也收到手下,尽情地——发挥少年才华,甚至升官的路线和取哪位公主都已经想好了。
哪怕后来他去了襄阳做事,元宏给隔三差五地问他,有没有兴趣娶一位公主,他的女儿元瑛生得美貌聪慧,是你良配,若是不喜欢的话,冯家的女儿们你也可以随便挑选的……
“真是……”骑马走在铜驼街上,死去的许多回忆开始攻击他脑子,萧君泽心态却十分冷漠。
在他身边,数十名铠甲精良,手拿武器的禁卫正紧紧靠拢在他周围,仿佛怕他飞了一样。
如今也算生死关头,他脑子里想的居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不是他就没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好回忆了?
……好像还真是如此。
上一世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回忆了,像是坟墓一般,埋葬在他的记忆深处,而这些年的事情,却都是与他们有关。
不,这只是我如今的人生还太多短暂,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
萧君泽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自己有喜欢的人,有了新的亲人,有喜欢的事,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再也不用想起来。
再也不用!
……
天街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刻,更何况这些禁卫们,是奉了新皇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耽搁。
宫中不许纵马,入宫之后,一行人便将马匹交给御马监寄放。
而禁军统领将武器上交,带着萧君泽,一路奔向内廷。
内庭?
萧君泽简直想笑,他还以为元恪为当众审叛他,结果居然只是想先拿下他么?
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元宏这挑选太子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他默默地走入宫廷。
但过一阵,便感觉到了不对。
他听到隐约却又绵延不绝哭声。
一时有些生气,不愿再往前走了。
“这是为何?”禁军统领有些头大,他知道君泽的人脉和威力,不想对他过于无礼。
“元宏的棺木就在前边吧,”萧君泽冷冷道,“诸臣都在哭灵,我过去干什么?在他灵前问他为什么不想见我么?”
那臭元宏死都不想看到他,他难道还能给他哭灵?
他会气到一把火将那棺材烧了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意外,冯诞和元勰肯定也在哭灵,他去了,无论元恪准备做什么,都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怎么安慰阿兄和彦和,他还没有想好。
甚至于,怎么安慰自己,他都没想好。
你怎么那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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