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选第一条路的情况都困难,因为身边就是彭城王元勰……这,可真是顶顶难题啊!
但崔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面色扭曲了数息后,他以手捂脸,把自己脸上的笑意遮挡住,单膝跪下,用带着呜咽的声音,痛苦道:“陛下啊,你,你骗得我好苦啊……”
唉,自家上司居然成了皇帝,这把他的计划全都打断了!
但是,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北朝宗王那么多,君泽最多当个司徒顶天了,自己在君泽手下肯定当不了司徒。
但南朝不一样的啊!君泽是皇帝啊!
襄阳想投去南朝,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他是君泽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啊!不求尚书令,当个度支尚书不过份吧?三公之位也可以想想不是?
哇哦,这消息太震撼了,他需要缓缓,但彭城王元勰还在现场,遮掩一下,晚上悄悄去君泽、不,是陛下房里私下问问。
想到这,崔曜的头脑风暴继续,给自己推演着晋升途径的同时,也顺便感慨着君泽真的是太厉害了,这才多大年纪,就把北南两朝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北朝,和皇帝称兄道弟,想当刺史就当刺史,想挖运河就挖运河;在南朝,更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当初能遇上陛下,真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啊,好想就地打滚……
崔曜寻思着反正是表现,那现眼一些反而更有效果。
于是他滚在地上,一手捂脸,一手捶地,发出长啸。
但他的表演,元勰是真的看不到了,这位文雅俊美的青年在听到对面的话后,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甚至有片刻失去了意识,好一阵晕眩,坐倒在桌案边,脑子里和君泽的各种把酒言欢,上下相得,知己相得的美好时光,就像那四月的桃花,被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作为皇帝最看重的弟弟,元勰虚长二十八年,过得顺风顺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间险恶,一时间,整个人都抑郁了。
“你,你居然骗我至此!”元彦和以手覆面,痛苦无比,“你怎可如此……”
他以为,他们是好友的……
萧君泽看他快要缓不过气来,再看看一边崔曜指缝里闪亮的眼睛,与后者相视一笑,便坐到元勰面前,挥手让近侍们退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把元勰捂脸的手拉出一条缝隙,探头去看人家眼睛:“真的哭了啊?”
哇,真的哭了啊,眼睛都红了。
崔曜在一边看得直摇头,陛下这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元勰终于绷不住了,大怒着起身,把他的手甩开:“欺人太甚——黄天在上,吾要去见皇兄,禀报你此恶行。”
萧君泽见把人惹毛了,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他紧紧抓住元勰的手,把他按下来:“哎,彦和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我看看你知道此事的模样,然后告诉他的。”
此话一出,元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派胡言,皇兄岂会如此对我——”
他的话骤然僵住,突然就想起哥哥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让他来当这使臣,一时间,整个人失去魂魄,悲从心来。
“我骗你的。”萧君泽轻咳一声,“陛下估计只是想让你看看我这丑恶面孔,让你知道人心险恶。”
元勰只觉得头晕脑胀,整个人晕眩又疲惫,被萧君泽拉着跪坐下来,灌了两碗茶,大脑放空了片刻,那有些涣散的心神这才被安抚下来。
终于,逻辑与理智重新回到他脑海,他目光复杂,忍不住低声道:“你真是那位南国之主,萧昭泽?”
“如假包换!”萧君泽果断道。
元勰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那,你又为和还称皇兄为陛下?你分明也是一国之主,何必再看陛阶殿台?”
萧君泽微微一笑,炯然的眼眸里带着光芒:“身份地位,对我来说,皆是浮云尘土,随手可得,随手可抛,叫他陛下,只是习惯,对我来说,他就是元宏,和他的身份地位,全无关系。”
这话太过嚣张,元勰本想斥责一番,但话过脑子,却赫然发现对方此言,还真算不得大话,于是更加郁悴。
“所以,你还是叫我君泽吧,我连‘朕’这个自称都懒得用呢,”萧君泽托着下巴,看着面前青年,“先前我和陛下已经见过了,他们俩我也哄好了,彦和你想问什么,大可问我,我保证有问无不答。”
元勰心绪复杂如乱麻,有万千问题想问,最后,却只是幽幽问道:“你会和我朝为敌么?”
“我不会和你还有元宏为敌。”萧君泽果断道,“至于魏国,他不南下,我当然也不会去找你们麻烦,南国的麻烦我都要耗费好多心力呢。”
元勰本想问那我朝是不是不能再一统天下了,但又觉得这话过于可笑,于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萧君泽缓缓道,“这次你们南征,我可是没有出什么奇观异术相助,也没有刺探军情,但你们,不也没有打过么?”
元勰有一点点不甘地道:“当时南朝争王,皆是远支宗室,若你不出,必然会拖延大量时间,群龙无首间,未必不能功成。”
萧君泽摇头:“不,你小瞧了南国,他们会迅速妥协,魏国之中,朝廷官位有限,你们有多少官位,能让给他们?”
两套班子合并,南国能有几个有才的挤到北朝之中,他们是为了身家性命,岂能不尽全力。
元勰也就是一点不甘,事以至此,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于是又用沉默表示心中的不满。
萧君泽把杏仁豆腐拿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拿银匙舀了一小块,喂到自己嘴里:“彦和,你要不要来南朝当官,我这里可以给你留个司徒位置哦。”
元勰怒视他一眼:“做出这事,你竟然还能拿我开心。”
“没有没有,我认真的,”萧君泽严肃道,“彦和你是我见过最细心,最认真,才华心智都不缺的人物,除了没野心这一点,你就是个完美的司徒,我馋你很久了。”
元勰冷笑道:“是你病了,还是我疯了,竟然能说这种话。”
但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火苗跃起,自己很厉害这事,不用君泽来说,他清楚得很。
“你不想给哥哥探听一下南朝虚实么?”萧君泽诱惑道,“司徒啊,南朝的机密全在你掌握之中,说不得当几年回去,就能南下灭国了。”
元勰神色复杂难言:“你在胡说什么,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这祖上拿下的国土么?”
萧君泽轻笑一声:“南齐开国不过二十年,算什么先祖,我当这皇帝,可不是为了朝廷千秋万代。”
元勰一时被这大逆不道之言惊住了。
萧君泽于是又把给元宏说过的“九品中正制”的缺陷重复一遍,说出自己当皇帝的原因。
元勰越听越是皱眉,他也未想过,九品中正制,居然才是这两百余年来,天下大乱的原因,如今他们魏国已经改制完成,可按君泽的说法,将来必然会是有动乱将生……
“……所以,我要在南朝试出救世之法,”萧君泽神色严肃而慎重,“这是凶险之途,稍有不慎,便是乱国之祸,是以,我没有在北朝施行,彦和,你可愿与我一同,寻出这救世之道?”
元勰被这巨大的责任与计划惊住了,一时讷讷不能语。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火焰在汹涌,他曾经也是个朝气蓬勃,对改革十分热衷的年轻人,只是这十年来,朝廷的尔虞我诈,已经把他磨练成一根老油条,如今真有一个改革天下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强让自己摇头:“不,不可,兄长如今倚重于我,我岂可弃他而去。”
萧君泽自信一笑:“这如何是弃他而去?陛下身边有李彪、崔光、王肃、任城王,还有阿兄陪着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你在我这里的历练,却是将来回到北魏时,改革的底气。这样的帮助,不比你跟着陛下,当一个辅臣来得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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