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哑着声音说道,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自顾自地重复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翎在九千岛上,给零榆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他无论如何也找不齐零榆的尸首,只在废墟里找到一张完整无缺的面具。
“这是我送给他的。”
谢翎低声道,容棠默默地站在谢翎的身后,看着他将那张半面面具放进坟墓,“还是他从前告诉过我,是我送给他的。”
他本以为零榆什么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但他没想到,在那样巨大的自爆威力之下,零榆居然还特意分出了一部分心思,护住了自己送给他的面具。
“对不起。”
谢翎对着零榆的衣冠冢轻声说道,“要是我……”
要是我没有去拿鬼医的那瓶解药就好了。
这样的悔恨谢翎曾感受过许多次。
他曾努力地想要遗忘这种感受,但记忆里那些没有面容的脸,会在每个深夜在脑海里慢慢浮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谢翎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感受到悔恨的。
他的情绪与其说完全闭塞,不如说已经是接受过太多痛苦后而逐渐变得麻木了。
有的时候,他望着地上的血,诡异地觉得那些似乎能给自己带来无与伦比的刺激。他开始有了各种血腥的想法,尝试将那些阴暗的酷刑施加于那些胆敢伤害或者冒犯自己的人身上,并且会在对方求饶的时候将其虐杀。
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他没有人可以相信。他向这个世界踏出的每一步都给他自己带来了惨痛的教训。
任何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从很早之前谢翎就明白了这一点。他从发自内心的笑到慢慢地变得沉默,也开始逐渐不理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吗,哭的时候又是真的在哭吗。
谢翎不会去问,但是却学会了一套更简单的办法。
人的悲欢喜乐是与利益相挂钩的,得到利益时会开心,失去利益时会痛苦。
于是他会觉得曾经的容棠愚蠢。
因为容棠宁愿受辱,宁愿失去利益,也要为自己去求他根本用不上的金疮药。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他把自己的利益让利给容棠那么多,但容棠却还是当着他的面,掰开他攥紧的手,毅然决然地在自己面前跳下了无妄崖。
谢翎感到懊悔。
他以为是自己给容棠给的还不够多,他给容棠的利益而不够让容棠心动,还不足以让容棠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帮容棠复仇,想向容棠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让自己也成为他能容棠的利益。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错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能用利益去衡量的。
他不解零榆为什么会愿意为了自己赴死,也不解容棠为什么会固执得那样不可救药选择跳崖。
原来,有比生命更重要更值得献身的,就会放弃生命,有比死亡更令人痛恨更令人厌恶的,就会选择死亡。
谢翎终于感受到了悔恨。
他在零榆的衣冠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醒悟得已经太晚了。
第67章 情动
他们没有打算在九千岛上逗留太久。
君梧山君家家主病重,君回宁需要回去主持大局,容棠送走了君家兄弟后,便把自己的两个小徒弟喊了过来。
容棠准备先让菘蓝和南星先回临渊师门,去照料师门里那些收养的孤儿们。毕竟前往禅宗探求真相,一是不知道还要多久,二是南星和菘蓝跟在自己身边也是拖累。
南星虽有不舍,但还是欣然同意。不过他和容棠依依不舍,望着不远处像个石雕似的谢翎时,犹豫了片刻后很低声地开口:“师尊,那他还要跟着你一起吗?”
容棠一时沉默不语。
最后他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他在九千岛的岸边找到了谢翎。
夜深露重,谢翎坐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头顶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远处是波光粼粼下的深色海水掀起的浅白的浪潮。
容棠凑近了才看到,谢翎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酒壶,低着头垂着眼睛。
“你是在……赏月吗?”
容棠轻笑着开口,他想在谢翎的身边坐下来,却不想谢翎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呆呆地盯着容棠看,像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谢翎嘴里很低地说了句什么,又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容棠正想着如何开口,打消掉谢翎继续想跟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却不想谢翎居然先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是又异常的清晰:“……对不起。”
容棠默了片刻:“怎么突然道歉?”
“我强迫你的时候,你应该很痛苦吧。”
谢翎闷声说道,“……对不起。”
容棠静了一下。
他这才看到谢翎的脸色虽然发白,但是耳侧已经烧起醉酒的红来了。他从心底叹了口气,把那个酒壶从谢翎的手里拿了出来。
“回家吧。”
容棠轻声道,“魔域的主人不可能一天都流连在外。你该回你该去的地方了。”
“……那里不是我的家。”谢翎抓住容棠的手,似乎想拿回自己的酒。他痴痴地看着容棠的脸,皎白的月色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他喃喃自语道,“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容棠沉默不发。
他慢慢地想把自己的手从谢翎的禁锢中拿出来时,却听到谢翎苦笑一声。
“我……”
谢翎怅然地开口,“你不喜欢我,我不该强求的。”
他闭上眼睛,“明天,明天我会主动离开。不打扰你们所有人。”
他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容棠讨厌自己这样,自己就不该这样。
他该放手,该不再继续纠缠。
他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容棠平安快乐。他便心满意足。
但谢翎的话音还未落下, 便听见自己身旁发出一声异动。
他扭过头去,望着眼前的一幕瞳孔骤然紧缩。
——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容棠,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
“容棠!”
谢翎冲上前去,却只看见容棠手里攥着的酒壶猝然落地,碎了个四分五裂。他蹙着眉,控制不住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额上俱是因为痛楚而沁出的涔涔冷汗。
谢翎一下就怔住了,他慌忙扶住容棠,却不想手背上似乎有粘稠温热的液体落了下来。
他猝然抬起头,却只看见鲜红的血从容棠的嘴角流出,容棠捂住了嘴,那样粘稠温热的血便从他的指缝里,一点一点滴落在谢翎的手背。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翎的手都在颤抖,他想要上前帮容棠止血,却又突然想起上次,自己为容棠输送灵力,却险些害了容棠的事情。
谢翎只得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他肩上的傀儡鸟应主人意念在此时展翅飞远,去喊不远处的南星和菘蓝过来。谢翎焦急但轻声地询问着容棠,“还是心口疼吗?”
容棠强忍着锥心的剧痛,看着谢翎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口会突然疼得这样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像现在这样吐血的地步。
他微微喘息着,闭上眼,茫然而又困惑地将自己的手搭在手腕上。
容棠心想,自己只不过是诧异谢翎的改变,诧异像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愿意放手。
不过只是这样想一想,如何会让自己的心境不平?
他像从前一样窥视自己的道心,以为这次又像从前一般只是虚惊一场,却看到了自己坚固的道心上,已然出现了裂痕。
“师尊?师尊!”
南星和菘蓝从不远处被谢翎的傀儡鸟喊了过来,南星高呼着朝着容棠的方向跑来,神情格外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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