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听出菘蓝话语里对自己的讥讽,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容棠,很歉意地开口:“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势可以吗?”
他看到容棠的眉又蹙了一下,又接了一句,“我看完立刻就走。”
容棠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尊主,也许你搞错了什么。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谢翎似乎是愣了一下。他低头笑了笑,抬起头很专注地看着容棠:“嗯。”
“那你既然知道,又来我这里想做什么呢。”
容棠道,“我记得,临渊和魔域似乎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吧。”
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但谢翎却好像是只捡自己喜欢的字眼拿来听,脸上的笑意竟全然未改分毫:“我只是想帮你疗伤。”
“我们不劳您费心。”
菘蓝说道,“玄山剑阁有的是医师……”
“你是刚从温泉里出来吗?”
谢翎并不理会菘蓝,只是看向一边穿着湿衣的南星,像是很关心的样子,“快回去继续泡着吧,小心着凉。”
南星满脸迷惑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披着和善假皮的谢翎,刚想斥责对方,用不着他来假好心时,容棠的目光却跟着看了过来:“南星,你怎么穿着湿衣呢?先进去,这里是风口,别受了风。”
南星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容棠便又把目光投向一边的菘蓝,“你陪他进去,南星总是不听话,你帮我看着他。”
南星和菘蓝:“……”
南星非常不情愿地点了头,便被冷着一张脸的菘蓝拉走了。
谢翎则面带微笑地目送这碍眼的两人远去,把药包重新拿在自己手里:“我们进屋吧。”
容棠却没有说话。
谢翎耐心地等了他一会,最后只听得容棠满是冷意的声音:“尊主要记得自己说的话,这是最后一次。”
谢翎笑道:“好。”
*
南星几乎是被菘蓝一整个丢进温泉里的。
他被溅了一身的水,不满地大叫着站起身,指责菘蓝:“你公报私仇!”
“我公报私仇?”
菘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如果不是你一直在这里惹是生非,师尊能把他放进来?”
南星愣了一下,当时在山下是自己不知轻重地去招惹魔尊,又是师尊替自己挡伤,今日又是自己被魔尊逮住把柄,连带着支开了自己和菘蓝。
他有些心虚:“放进来其实也没什么吧……”
“没什么事?!”
菘蓝一直说话都是缓和,此时的声音竟有些疾言厉色,“你看不出就是这个魔尊惹得师尊曾经伤心,你不维护师尊便也罢了,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帮着他人说话?”
“伤心,什么伤心……?”
南星喃喃地念叨了两句,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在玄山剑阁饭堂里听过魔尊的八卦,又想起自己在山洞里师尊对于自己提出问题的默认,突然怔在原地,失声道,“你是说——”
菘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会这才发现吧,蠢货。”
南星越想越气,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抬手狠狠地击了一下水面,怒火冲冲起身便要里屋里闯:“这贼人伤我师尊至深,居然还有脸来?!我要杀了他!!”
菘蓝依然冷冷地看着他,声音里带了些嘲讽:“你要是能杀得了他,师尊也不会在玄山山脚为了护你而受伤了。”
南星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他羞愤难当,向前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只能恨恨地瞪着眼睛:“那怎么办?那你说要怎么办?”
菘蓝望了一眼屋内,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甘。但他很快便平静地转过头,自顾自脱下衣衫,走进温泉里,无视了一旁红着眼睛的南星。
“喂!”
南星碰了碰他,急得他直难受,“你倒是说话啊。”
菘蓝面无表情地把整个身子压进水下面,只露出一张脸来:“我们什么也不用做。魔尊早晚会知难而退。”
“啊???”
南星不敢置信地开口,“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菘蓝,你现在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
菘蓝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地把还湿着衣服的南星拽进了水里,很平静地开口,“你还记得,师尊得道,得的是什么道?”
“不是说是无情道吗。”
南星困惑地喃喃,“这有什么……等等,你是说?!!”
菘蓝的面容上看不到半点情绪:“师尊早已断情绝欲,砍断过往心魔,道心坚不可摧。”
南星有些发愣:“也就是说,现在的师尊绝无可能再爱上其他人……”
菘蓝沉默片刻,又道:“这世上知晓师尊修炼无情道的,也只有临渊中人。”
“那要不要我们去告诉魔尊,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南星说道。
“无所谓,反正他向师尊大献殷勤,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跳梁小丑罢了。”
菘蓝说道,“这世上师尊的爱慕者诸多,你可曾见过师尊在谁人身上停留片刻吗?”
南星没有再说话。菘蓝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泡着温泉,各有心事,相顾无言。
*
谢翎执意要进屋,容棠拗不过,但一想这也是自己和谢翎最后一次纠缠,便只得让谢翎进来了。
书桌上还放着容棠正在编纂的竹简,谢翎把药放下,示意容棠,自己想要帮容棠搭脉。
容棠看了他一眼,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可以给我右手吗?”
谢翎道,“我只会帮人看右手。”
容棠自然是知道谢翎想看什么,他体内被谢翎种过蛊,右手手腕上有殷红一点。
谢翎此举,无非是想以此作为证据,要挟自己承认过去。
容棠并不作声,谢翎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他,见他此情此景,心中却越发笃定。
蛊虫易种不易除,更何况谢翎在容棠种下的乃是子母蛊,子蛊沉寂多年不会发作,但谢翎本身便是母蛊,只要他靠近容棠重新唤醒——
“那便用右手吧。”
谢翎思绪还没想完便被容棠的声音打断。谢翎看着容棠在自己面前挽上袖口,露出一截雪白手腕。
“怎么了吗?”
容棠微笑着开口,谢翎愣怔地望着眼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容棠的右手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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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海棠
谢翎呆愣愣地看着,半天没有说话。
容棠看他情状,脸上却只是微笑。
取蛊的时候并不轻易,蛊为无形之虫,那一日他生生剜除自己血肉,在疼痛的折磨下近乎放尽了自己一身的血。
他既然要“死”,就死得干干净净。
谢翎留给自己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要。
“你……”
谢翎的声音有些艰涩,“你把蛊虫挖出来了?”
蛊虫融于血肉,是极难拔除。而如今的一点皓腕上却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明他曾经留在容棠血肉里的蛊虫,被容棠彻底拔除了干净。
容棠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疼吗?”
谢翎轻轻碰了下容棠的手腕,抬着头看向容棠,“为什么不来找我帮你解。”
容棠依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讽刺。
为什么一定要找你来解?如果你当初没有在我身上种下蛊,我又何须自毁其身?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容棠只是望着谢翎,非常平静地抬起头,“你如果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就请你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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