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所不知,当年那事一出惊动魔域,魔尊因此一夜白头,整个人也宛若疯魔……”
容棠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只是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茶盏。
南星却很有兴致地凑上前去:“什么事?”
那几个八卦的剑修弟子看到眼前这个小少年,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容棠,知晓他是临渊的人,便放心地压低了声音给他讲。
南星正听得津津有味,容棠却在旁边给菘蓝使了一个眼神,菘蓝会意后便一下上前,面带微笑地把听八卦的南星给拽了回来。
“喂喂!!你干什么?”
南星很不满地开口,“我还没听完呢。”
菘蓝微笑着说:“是你要来吃活鱼炙烤的,现在你倒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什么嘛。”
南星又悄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魔尊谢翎,小声地嘟囔起来,“可是这魔尊的头发现在不是黑色的吗。”
菘蓝:“……”
这小子还惦记着刚才没听完的八卦呢。
他只好再次提醒南星:“你们这样说话,魔尊是能听到的。”
但显然这样也没有打消南星的热情,菘蓝叹了口气,又道:“师尊想让你回去。”
果然南星一听到师尊便什么都忘了,虽然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上。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等着谢翎走远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把刚才听到的说给师尊听。
菘蓝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他本来刚想斥责南星,余光却发现自己的师尊却在这时候轻轻地抬起了头。
菘蓝愣了一下,便任由南星继续说下去。
“师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南星激动地唾沫星子都往外蹦,他拿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魔尊居然还是个大情种。”
容棠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据说他那位早死的爱人本是凡人,后来落难被炼成了炉鼎献给魔尊。两人便结下姻缘。”
南星眉飞色舞地开口,“但是不知怎的,新婚之日新娘却当着魔尊的面跳下了无妄崖,神魂俱灭。魔尊伤心过度,一夜白了头!”
他语调非常兴奋,像是从来没想过之前只在话本子里看过的离奇爱情故事,居然会在自己眼前上演。南星又手舞足蹈讲了半天,直到自己累了,活鱼炙烤也终于上了桌。
而他的师尊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自己淡淡的笑。
“师尊?”
南星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容棠摇了摇头,依然只是淡然着开口,话语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原来魔尊,竟是这样一位痴情之人。”
*
隔日清早,容棠便在两位弟子和若干给自己梳发束发的小纸人的服侍之下,穿上了菘蓝精心挑选的一件法袍。
这法袍是菘蓝从前在外斩妖除魔时所得,虽是素色,但却流光溢彩,华美异常。菘蓝让容棠的小纸人重新给容棠编发,又选了各色玉石妆点,再把容棠推到铜镜前一照,让容棠望着自己都有些讶然。
镜中的人在法袍和玉石的妆点下宛若神祇,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敢让人心生亵渎的圣洁。
菘蓝眼里的濡慕之情更胜,但南星却别扭了一会,又是想让容棠不要穿这件法袍,又是想多看几眼。
容棠最后带上了面纱,带着南星和菘蓝去往了玄山剑阁里为自己准备的学坛。
已经有不少剑修来此多时了,他们看到容棠一个一个眼睛都亮得不行,看得南星暗暗地发恼,又气得直瞪了菘蓝一眼。
菘蓝扶着容棠入座,一抬眼却看见学坛最后面坐了一个与周围颜色皆不同的黑色影子。
他定睛一看,正是魔尊谢翎。
南星顺着菘蓝的视线看去,自然也跟着看到了,不由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真是稀奇,他如此出言不逊,谁曾想他大费周折来玄山剑阁,竟是为了听师尊授道来的。真是解气。”
菘蓝则蹙了下眉头,深觉其中有些古怪。
魔尊到底是来这里作何?师尊所授的只是谕最基础之理,只是为了给剑修们听的,魔尊的谕已至如此高深,何必再多此一举?
容棠显然也注意到了谢翎的存在。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没有表示什么。
自然,他们观察谢翎的同时,不远处的谢翎也自然观察了他们。
谢翎打量着这位“临渊仙尊”,看他脸上依然蒙着面纱,嗤笑一声心中只觉不屑。
如此故弄玄虚,不知有几斤几两。
他全然没理会这些人,自己拿了笔蘸着墨写信。
蜃粉所酿造的梦里,容棠笑着要谢翎给自己写信。谢翎在梦里抿了唇没有答应他,但醒来还是第一时刻就想着这封信要该怎么给他写。
但那位临渊仙长的声音只是一开口,便让谢翎有些发愣。
这讲学是最基础的谕,谢翎侧耳听了几句,却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记忆裹挟着自己重新回到从前的那些天,他曾拥着容棠,教导他如何用谕,又告诉他许多法门。
怀里的人是温热的,眼眸里的光也是热的。
容棠这样热烈而真切地望着自己,说道:“仙长,我懂得了。”
谢翎在这一刻只依稀觉得恍惚,手里的笔滴下墨汁,白宣上瞬间洇染起一个巨大的墨团。信算是毁了。
但他却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那人,眼神晦暗不明。
容棠却恍然未觉。
自从死过一次之后,许多事便犹如白水无痕,纵有石子投湖引出波澜,但终究归于死水。
心绪被牵动,虽有微风乱他心弦,但这颗心是他自己的琴,他若不愿,便八风不动,无动于衷。
正当容棠讲得起劲,台下众弟子也渐入佳境时,谢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他在台上所讲的,有些竟是从前自己和容棠共同商讨过的?
他还记得容棠那双明亮的眼睛,谢翎抬头,猝然与台上的人四目相对。
容棠一怔,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谢翎的眼睛却像是如同猎人锁定了猎物一般,直勾勾地盯了上来。
那眼神里的侵略感太重,眸光里的考量就像是想把自己扒下皮,想要窥视自己的内心。谢翎对自己已经产生了怀疑,容棠攥了下手,却依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又转过视线,很温和地开口:“这位阁下可是有什么疑问吗?”
谢翎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容棠,容棠本以为此事便这样揭过去时,那人却从位置上突然起身,在一片哗然声中径直登上了台!
“喂,你做什么?”
守在容棠身边的南星立刻起身,他瞬间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魔尊,眼皮一跳的同时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容棠前面,“现在正在授课,尊主有事不如过会再说。”
他意识到魔尊来者不善,但显然是是冲着自家师尊来的,而且南星也敏锐地觉察到魔尊身上强大到可怕的威压。
而谢翎从头至尾,却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
他一直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人,不管上前阻拦的是南星还是菘蓝,他未曾看在眼里。台下的剑修弟子对他拔剑相向,他看都没看便拂袖击退,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容棠,对着那些阻拦自己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滚。”
众人畏惧于他,大部分也都被谢翎击退。有尚且能行走的去通讯其他弟子来救援,而谢翎却全然不顾,就这样破开重重障碍,在倒了满地的人之中,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阿棠。”
谢翎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吗?”
容棠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他印象里的谢翎从前只是高高在上,自高自傲,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局促不安。不仅是局促,谢翎居然只是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一般,不敢靠近,竟犹如梦呓一般喃喃低语:“我知道是你。你会活着回来的……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容棠终于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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