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听他的话,谢翎只是这样一说,容棠便止住了泪水,茫然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抬起头。
“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
谢翎温和地开口,“倒是你,很有可能被他们再为难。”
容棠愣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
谢翎见状心里了然,便继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虚弱”地开口:“我有修为,疼一点儿不要紧,你是凡人之躯,若是因为我——”
“我是自愿的。”
谢翎听见容棠声音坚定,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崩溃而变得有些沙哑,“仙长,如果没有你,容棠便已经死了。”
谢翎愣了一下。
他听过太多这样虚伪的话,曾经跟过他的部下个个跪在自己的面前,表着自己永不会背叛的决心;曾经他的母亲也会在不疯癫的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说着她永远会爱自己。
可是后来呢?
他信了那些话,于是那些话凝聚成尖刃,一把又一把刺进自己的心。
被人背刺,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扔在魔窟里折磨……一桩一件,无一不向谢翎证明着这个世界的虚伪。
没有人可以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傻子才会把自己的心捧出来,把自己的脆弱捧给其他人看。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依赖、信任着自己的少年,只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下,又讽刺地勾起了嘴角。
说什么因为自己才活着。
真是可笑。
说到底不过是被自己骗了,才这样死心塌地地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吧。
“别说这样的话。”
谢翎依然温柔又虚弱地开口,“莫要再哭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为了我活下去吧。”
继续痛苦地活在这个恶心的世界吧。
谢翎把自己心底的恶毒藏得一丝不漏,一双眼睛却犹如毒蛇,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容棠。
“好。”
他听见容棠这样说道,那双有些凉却温软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像是尽力地回应自己,想要给自己力量,“我会和仙长,一起好好地活着。”
谢翎愣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泪从容棠眼里落下,滴在谢翎的手上。
他皱起眉头,盯着那滴泪水。
水是最柔软的东西。
为什么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却感受到了力量?
谢翎感觉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
这是很古怪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只把这当成错觉,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容棠后面就很少再来这里看望谢翎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违逆陆骈的意思,谢翎就会受更重的伤。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他不能再连累仙长了。
但好像同样是一种错觉,陆骈来地牢的次数也变得更多了起来。
他依然和从前一样冰冷冷的,一碗能苦掉舌头的汤药,再一碗甜腻腻的桂花羹,陆骈就坐在容棠的不远处,盯着他把药喝完。
事到如今,容棠也不想去想弄明白陆骈给自己喝的是什么药,桂花羹里有没有放些什么。
但很快容棠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慢慢地好转了起来。
陆骈有时候会帮他解下蒙眼的带子,静静地端坐在一旁。容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手心里捏了一手的汗。
但渐渐的,他的眼睛能开始看清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慢慢地变得棱角分明,世界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大师兄端坐在这方简陋的囚室,依然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容棠开始有些发蒙,他先是望着这许多天自己居住的这里,又凭着记忆看着自己离开这里去找谢翎的路。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眼睛,这时候听见陆骈冷冷地开口:“能看到了?”
容棠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
他轻轻地点了下头,手无意识地攥紧,唇也抿了起来。
陆骈把容棠身上的这些小动作收入眼底。他知道,容棠害怕自己。
他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过些天,宗内要去禁地试炼。”
容棠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陆骈顿了一下,没有得到容棠的回忆,继续说道,“我做了两个傀儡,他们会在我不在这里的时候……监督你。”
他想说“保护”,但话在嘴边翻了个,变成了冷漠的“监督”。
“别做不该做的事情,也别惹不该惹的人。”
陆骈道,“我留了厨房在这里,那里有个小纸人……要是想吃什么,告诉它就好。”
容棠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陆骈便已经一甩衣袖,似乎是对他格外厌烦,离开了这里。
他愣愣地接受着这些信息,两个大号的纸傀儡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容棠身边,正默默地望着他。小厨房上的小纸人也跟着飘了过来,立在了容棠的指尖。
容棠的眼睛刚好,他好奇地望着纸人身上那一圈淡金色的铭文,还有纸傀儡上血红色的纹路。
这一切和那些守在地牢里的傀儡都不太一样,纹路颜色不同,连上面的符咒也不相同。
容棠知道,操控这一切的,就是“谕”法门。
他从未接触过这些,宗主也不让他接触。
往日容棠能看到的都是被加密过的符文,这一次,容棠看到的却是不同样式和不同种类的“谕”。
容棠看了一会,便赤着脚下了床榻。
他有些情急,陆骈去试炼不在这里,自己便再也不用担心,陆骈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对谢翎不利。
他急匆匆地奔出去,那两个纸傀儡便在后面追。
容棠以为是陆骈下了禁令,不让自己去,便跑得更快。
谢翎这许久没见到容棠,正无聊得阖着眼睛假寐,这时候听见动静,只瞧见容棠赤着脚朝自己飞奔而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光彩。
饶是见惯容棠那张惊人面孔的谢翎,此时看着容棠也不由得愣了一愣,还未说话,便听得容棠气喘吁吁地开口:“仙长,你这几天还好吗?”
谢翎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容棠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似乎只装着自己一个人,里面灼热的情感几乎让谢翎都感受到了温度。
他只听得见胸腔里逐渐放大的心跳,一声一声,犹如猝然敲响的鼓点,几乎震耳欲聋。
谢翎薄唇微抿,眼里带着一分不敢置信:“你的眼睛——”
“我能看得到了。”
容棠望着谢翎露出笑容,“仙长,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你。”
谢翎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容棠的眼睛会突然好,也自然没想着再用法术覆住自己的面容。
容棠看到的,是谢翎真正的脸。
“仙长……”
容棠仔细地看着谢翎的面容,竟然有些发愣。
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原以为的温和宽厚君子,竟然更像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那张面容阴柔昳丽至极,几乎是艳丽得夺人心魄,让人情不自禁地屏息。
“那,感觉怎么样?”
谢翎勾了一下唇角,像是语调轻快,指甲却掐进了手心。他的母亲曾用那样厌恶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脸,用酸水腐蚀自己的脸颊,让上面的血肉融化,只留下一架阴森白骨。
当她看向自己的脸的时候,谢翎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无论是酸水腐蚀血肉的疼,还是母亲在发疯过后又用灵芝复原自己面容的疼,每一下都仿佛被刻进脑海,以至于他极度厌恶自己这张艳丽的面容。
“我觉得很好看。”
容棠朝着谢翎露出一个笑,“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美……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仙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您果然是被世间眷顾的存在。”
是吗。被世间眷顾的存在吗。
谢翎面上是温和的笑容,心里却是讽刺的讥笑。
若不是这张艳丽到糜烂的容颜,他的母亲又何止于痛恨自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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