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闭上眼睛。他想,或许现在陆骈正在挑选刑具:世界上有的是不留伤口却能带来疼痛的器具,也许是银针,也许是……
但什么都没有。
容棠睁开眼睛,只看见陆骈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他似乎只是盯着伤痕累累的自己在看,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这让容棠有些茫然。他想起身,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愈合时带来的痛,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新的折磨,眼前因为痛苦而显现得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他几乎支撑不住,要重重摔下时,陆骈的手却又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
容棠愣了一下,像是触电般想要缩回手,却不想陆骈从袖笼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了容棠。
“这是刚才那位仙长赠与我的吗?”
容棠其实眼睛已经看不太清四周了,他只能看到那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里面都装着上好的伤药。
“什么。”
陆骈似乎是没有意识到容棠在说什么。他静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是说那名药修?”
容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骈没有说话。他走上前来,几乎是强硬地钳住了容棠,把那些惨不忍睹的肌肤裸露在外面。
他仔细察看着那些伤口,包括他的梅花镖贯穿的双腕。
容棠难堪地别过头,陆骈却把那些药仔仔细细地涂抹在容棠身上:“别动。”
“……”
容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大师兄不是第一次给他上药,可是自炉鼎真相被自己得知后,陆骈却还是第一次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他忍不住,对着陆骈说道,“那位仙长人很好……是他看不下去周意的所作所为,才给了我药。”
“容棠。”
不等容棠说完,陆骈便冷着一张脸打断了他,“即便你是炉鼎也不该这般不知廉耻。那位仙长不过是看你可怜哄你玩罢了,给你的药也只是清心丸,对你的伤根本没有作用。”
“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容棠愣住了。
他想争辩几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清心丸于自己的伤势是没有益处。
可是,让我受伤的罪魁祸首,不正是你们吗?
“我奉劝你在这里安守本分,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
陆骈冷冷地说道,“那药修被魔族附了身,此时被押在水牢里驱魔。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容棠甚至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陆骈便重重地关上了门,起身离去了。
宗主给容棠新的任命便是在地牢里进行洒扫。
地牢里洒扫的多半都是一些用纸人注入了灵力的傀儡,这里阴暗潮湿,本就不适合人居住,凡人奴再低贱,放在地牢里常日劳作,折损必然也会远远大于在山门上执勤。
而容棠便是这偌大地牢里,除了被关押的唯一活人。
他起初是不愿意离开床榻。
因为他实在是太疼了。
疼得让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那些所有的伤口虽然愈合,但是骨头里却在这阴湿的环境里酸痛发痒,最难熬的时候容棠甚至会拿起匕首自残,想用新的疼痛盖过去那些无法疗愈的旧伤。
到后来陆骈时不时来给送些汤药后,容棠的境遇才开始发生了转变。
那些汤药虽然腥气难喝,但对于身体似乎也确实有益。想必是归云宗还用得上自己,无论怎样,也得把自己打扮得看上去很“健康”。
等身体好转了些,容棠才开始有力气想点别的事。
他在地牢里随处转着,脑子里却依然记着陆骈说过的那件事:那个药修被魔教附了身,此时被关在水牢里驱魔。
驱魔的事容棠不是没有耳闻。
他从前也跟过宗主去见过驱魔的现场,那些仪式只是看着便让人毛骨悚然,是要把肉体放进沸腾的水里煎熬,加以束缚,好让那些附体的魂脱离原身。
一想到那个宛若谪仙似的的人此刻在经历着这样的痛苦,容棠不由得也跟着有些暗淡了。
他一日一日地在这里闲逛,直到偶然一天,撞进了关押着那名药修的水牢。
负责执刑的纸傀儡们此时都已经歇着了,审讯和驱魔显然是刚刚结束,巨大的牢笼里关押着一个浑身是血、正在昏睡着的人。
容棠本以为他睡着了,刚想离开,不想却听到背后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怎么是你?”
容棠愣了一下,转过身,只看见那名药修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看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容棠总觉得眼前人的脸似乎根本看不清,也根本记不住。他一时间迟疑了些许,有些难以判断眼前这人是否就是那个在天阶上对自己施以援手的药修,便听到那人带着笑的声音:“不记得我了吗?那天,我让小侍给了你一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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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小骗子谢翎上线了
第6章 失明
容棠稍微愣了一下。他还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觉得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隔水望月,只能看得清药修的大致轮廓。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托盘以告:“我好像看不太清你的样子。”
谢翎闻言愣了一下。
容棠低下头,撩起衣摆跪在谢翎的面前:“您救了我。我自然是不敢忘记您的恩情的。”
谢翎望着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跪着的凡人,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加掩饰的愕然。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容棠,当日在天阶上匆匆一瞥,谢翎便已经看出他浑身上下经脉俱断,修为被废,身上还有许多复杂的刻印。
本以为是个经受磨难、会满眼怨恨的凡人,谢翎低下头,却看见容棠那双眼睛里尽是茫然和无措。
谢翎皱了下眉头,他的手腕轻轻一动,容棠的目光却依然没有焦距地停留在自己面前。
看来眼睛似乎是真的伤到了。
谢翎暗忖,目光便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起这个跪在地上、干净却又单薄得像张纸的人。
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谢翎喟叹道,果然在自己的挑拨下,那些心眼子比针还小的修士们,真的对这样弱小的凡人动手了啊。
果真无趣。
谢翎虽然是这样想,脸上也是冷漠的表情,说出话的却是温柔备至:“这里太冷了,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快些起来吧。”
他冷眼看着容棠感激地望着自己,对着自己又拜了一拜,然后踉跄着站起身来。
他看着那个身影单薄的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地四处望着。谢翎没把他当回事,闭眼准备休息,却不想听见那个凡人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发问:“仙长,你怎么会被关到地牢里来?”
容棠本来是不想问的。以药修的修为,是能看破自己曾经修炼过,但现在却经脉俱断,修为俱损。
但药修没有问自己,自己也不该去问药修。
但容棠不相信陆骈对自己说的话。
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一个好人,会不计回报地向自己施以援手。
但容棠不知道的是,那个被谢翎顶替、真正的药修确实是他想象中的好人。
但那个好人,早已经被谢翎杀死了。
谢翎看着那个茫然望着自己的容棠,心里嗤笑一声,却懒得和他说话。
他为什么会被人识破,这件事自然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清楚。魔域毒瘴横行,唯有修炼出魔骨才能在魔域里行走。
而谢翎的魔骨,是被人硬生生地抽出,让他亲眼看着他苦心修炼的魔骨被折断, 被寸寸化为齑粉。
魔域他回不去,修真界里却是看见魔族人人喊打。
谢翎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自己养伤,重新修炼出魔骨来。他顶替了药修后,便把主意打到了归云宗。
他决定假扮成一个被魔族附身的可怜药修:出身君梧山的世家名门,归云宗不敢杀死自己,顶多将自己扔进地牢里,用那些可笑的驱魔仪式来哄弄自己。
这个过程看上去是痛苦了一点,但谢翎需要的正好就是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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