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温润的皮囊像是要从身上慢慢剥落了一样,他懒懒地看了一眼归云宗山顶的浮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着眯起眼睛,重新扮成那个温柔的君子,对小侍装傻道:“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小侍一瞬间人都有些傻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这是怎么了,自从从他们所处的君梧山出来,经历过那片妖冶艳丽的岭花谷后,他家主人便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他那个安静自持的主人,可有时候却又好像是变成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时不时会冷笑几声,或者眼神也变得阴森。
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没,没什么。”
小侍连忙摇头摆手。眼前的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他所熟识的样子,但是只要小侍一想起刚才路上的阴森古怪,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佯装镇定地催促前行,心里却开始寄希望于一会儿能得见的归云宗宗主,好把这些异常告知对方。
谢翎嘴角勾起一丝带着嘲讽的淡淡笑意。他不是没看见那小侍发抖的双腿,只是懒得管罢了。
一路从魔界逃离,他身负重伤,眼看着快活不下去,是这小侍的主人救了自己。
他是个药修,见自己倒在山洞里奄奄一息,便对自己施以援手。
也许是谢翎本身的样子太有迷惑性,他咬着唇不说话,假意因为受伤高烧而发着抖,眼底含着一层水光,看上去只是像个意外伤到的凡人少年。
药修自然也没有怀疑他,甚至因为他的年龄,动作上很温柔,他给谢翎包扎伤口的时候,还会温和地询问他痛不痛。
谢翎一开始本不想杀他的,可是当追兵赶来,铺天盖地的魔气诱发了谢翎拙劣的伪装,那名药修这才发现自己救的,居然是个魔族。
当时谢翎的手已经放在了自己枕头下的刀上,他望向那个以为自己熟睡、神情仓促转身离开的药修,咬了咬牙爬起身,拿着刀踉跄着冲出去。
药修果然是去告密的。
谢翎知道这个世界上无人可靠,只要全力一搏、掷出飞刀时,那个药修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回了头。
计划有变,谢翎明白,现在重伤的自己,对上一个警惕十足的药修毫无胜算。他只得先放下了刀,用自己人畜无害的脸,配上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仙长……我的伤口好痛……”
“我不是说过让你先不要出来吗?”
药修看上去一脸无奈,他毫无戒备地走上前来,“让我看看,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血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剧烈的疼痛让药修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见谢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从自己胸口涌出的血。
“感谢你为我疗伤。”
谢翎的侧脸是与他艳丽的外表所不符合的冷酷,“你为什么要去告发我呢?明明我很想活下去。”
药修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他捂着胸口,那是致命的伤口,血流啊流,他马上就要死了。
谢翎丢了刀,要继续回自己的山洞里养伤,却听见药修在他的背后,艰难地开口:“糖……”
谢翎冷漠地回过头:“什么?”
“你怕疼。”
药修艰难地说完,明明他的脸色已经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依然对着谢翎露出一个笑,“我下山……给你买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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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痴心
谢翎愕然地看着他。
药修倒在了地上。他一直紧紧攥着的手心松开了,滚出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松子糖。
谢翎没有动。
他看着药修身上的血不断地从心脏里流出:那些血从药修洁白的衣角下流出来,将那纯白无瑕的衣服浸透,将那些甜甜的松子糖染脏。
谢翎低下头,把那些染了血的松子糖捡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闭上了眼睛。
原来药修没有去告发自己。
他只是去给自己买了糖。
后来,那名药修的小侍找了上来,谢翎易容,便化身成了药修,顶替他前往归云宗。
小侍一路上都不敢说话,谢翎也懒得管他心里怎么想。
他们跟着不远处引路的小童,前去宗主见客的大殿。
而天阶上被谢翎随手扔了药的容棠,此时正被人拽住了铁链,狠狠地殴打着。
周意不用自己动手,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有人上前。
他提着自己手里的剑,丝毫不顾忌刚才那名药修看到了自己一行人对容棠的欺凌,反而变本加厉,作出一副孩童般天真的笑脸:“很有能耐嘛,怎么,你认识他?”
容棠此时被打得吐血,痛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脸色苍白,额上满是因为痛苦而沁出的冷汗。
“敢情这也是你的媥头。”
周意踢了容棠一脚,皮笑肉不笑道,“勾引人的本事见长,别人卖力在床上费工夫,你倒是装个可怜就引得别人对你怜惜了是吧?”
他显然是觉得不够,拔出剑还想再来点新花样,一只手却强硬地按住了周意。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骈冷冷地开口,“这里是天阶,不是你们取乐的地方。”
“哟,我以为是谁在说话呢。”
周意看向来人,不悦地皱起眉头,阴阳怪气起来,“陆大师兄,容棠到这里才几天,你就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了?”
陆骈没有说话。
容棠被人扔在地上,有些意外地看向陆骈。
周意自讨没趣,但也不想因为这事就和陆骈撕破脸,正想带着人走,却不想这时听见陆骈冷冷开口:“若要教训人,就把人带到该去的地方。”
容棠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归云宗有责罚弟子的牢狱。”
陆骈毫无感情地说道,“他的身份不适宜于其他弟子同处,若有事用刑,我自会带你们同去。”
周意嗤笑了一声:“好啊,他不敬尊长,依我看,是不是先该罚个几百鞭?”
陆骈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师弟自便。”
周意像是完全没想到陆骈居然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盯着跌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容棠,心里开始畅想起一会儿要该怎么好好折磨眼前的人,让自己出气。
容棠闭了闭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在刚才陆骈拦住周意的那一刻,他居然还奢望陆骈是维护自己。
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陆骈喜洁净,想必是怕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衣袂。
容棠没有再说话。
在归云宗地牢里的几天里,容棠自始至终也没能让周意满意。
周意想听容棠的惨叫,但容棠即便被折磨到半死不活、两条腿上的肉都已经被用匕首削得干干净净时,容棠也死命地咬着下唇,饶是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让周意得逞。
最终,这场闹剧以宗主怒气冲冲赶到地牢里而告终。
容棠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死,原来他身上所消耗的气力,有一部分来源于下“谕”的人。
周意对自己的这通折磨,容棠身上所消耗的生命,都由宗主补上了。
“不成器的东西,要折磨他何必急于一时!”
宗主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归云宗还等着容家的钱来运转呢!要是容家提出要和容棠见面,你让我怎么办!”
奄奄一息的容棠听见这话,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而又惨白的笑。
是啊。
他还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他身后的容家还怎么会给归云宗送钱呢?
可怜自己和父母这十年,竟然从未怀疑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最后容棠被硬塞进了各种灵丹妙药,在地牢里“休养”,并带走了周意,让他不得再进入地牢折腾容棠。
陆骈并没有受罚。
他作为宗主一向看重的大弟子,此时只是目送着他们远去,然后立在了容棠的床榻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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