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从没怀疑过这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合适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时舒的一切,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心情是什么样的——每天的心情,梁径都想要知道。他也从没仔细去想这份在意到底源自什么——原曦小时候给他们做所谓的“心理测试”,说朋友之间也有嫉妒心理、占有心理,最好的朋友肯定只有一个。当时梁径看着时舒,想,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现在,梁径很清楚,不是的。
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萌生亲吻的想法,甚至是别的更过分的想法。
梁径垂眼,不再盯着时舒看。
——周报上的一道选择题好像错了。
梁径看着四个选项,重新去审题。
前面的句式里很狡猾地藏着一个固定搭配,梁径先前没注意,他用笔圈了出来。按照这组搭配,后面的空格应该选形容词的最高级。
他之前选了一个原级。
纠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尤其在老师批改之前,但是梁径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一点点放下手心的笔,这个动作做完之后,两秒的停顿,他又转头去看睡得人事不知的时舒。
梁径很清晰且明确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真正在意什么、关心什么——时舒的呼吸似乎都落在他的耳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三岁来到他身边,叫他“梁径”,整整叫了十五年。
最初是怎么认识的,梁径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舒茗和时其峰搬来的时候,夫妻俩领着时舒上楼见邻居。
粉雕玉琢的孩子比什么都讨人喜欢,丁雪简直爱不释手。时舒会叫人会撒娇,搂着丁雪脖子左边亲一下,叫一声“姨姨”,右边亲一下,叫一声“香姨姨”——哄得丁雪差点忘了亲生儿子到底是在书房还是在卧室。
两家人的社交全靠时舒,堪称控场。
毕竟年纪小,好奇心还是有的。梁径憋不住,从书房出来说要喝水,说完就站在不远处看同样好奇瞧他的时舒。
未等丁雪介绍完这是比你大一个月的梁径哥哥,时舒就笑眯眯张嘴,脆生生叫了声“哥哥!”
讨好意味十足,客厅里都能听到回音。
梁径唰地脸红了——丁雪后来回忆,总说我这个当娘的,居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脸红——每到这时,梁径总会否认,时舒则会烦人地追着问,真的吗真的吗?梁径就摁住他,假的!
当然哥哥不是白叫的。
梁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主动承担起了带时舒的任务。他带他去搭乐高、去玩电子游戏,去看图画书——梁径好像瞬间谙熟育儿秘方,但更大的原因是,时舒要的他没有不给的。
就连梁老爷子给的古董毛笔都被时舒拿到手上随便摸上头的毛,末了抬头问梁径:“哥哥,这是干嘛的呀?”平常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梁径就坐下来指着他手里的毛笔给他科普。
身后,一整面墙的乐高建筑,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个都被时舒拿下来重新搭过。
梁径玩过一遍,每到这时,他会坐在一旁安静看时舒玩。时舒很聪明,玩起来不比梁径慢,梁径很喜欢他的领悟力——那个时候的梁大少爷还是很自负的。但是遇上时舒,梁径就不是那么自负了,他会不好意思,他会在时舒的甜言蜜语里脸红,更多时候,是被时舒的耍赖撒娇弄得完全没有原则——毕竟,四五岁的时舒还会抱着梁径说:“梁径你最好了!你最好了嘛!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嘛!梁径!梁径梁径梁径......”
时舒太聪明了,简直就是狡猾,哄得梁径后知后觉才发现,时舒嘴里的“哥哥”、“梁径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全变成了“梁径!”、“梁径!”、“梁径哎!”
当然这些事后来都是从长辈嘴里知道的,叙述的重心也在时舒,他身上好像有种天然的魔力,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会成为焦点。
对于梁径自己,关于那整面乐高墙,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
时舒搭不好要哭,他就去哄他,搭完了被前来串门的闻京弄倒,也是他去哄他。时舒的心情不总是那么好,他的感染力也会减退,他会在舒茗和时其峰吵架的时候上楼来搭乐高,一个人搭一下午,梁径会放下课业陪他一下午,只是看着他或者伸手给他擦擦眼泪。
抹眼泪的过程梁径到现在还有很清晰的印象。
手心手背都被沾湿,难受的好像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幼年最完整的一个记忆,是他回安溪过暑假的那个下午。午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保姆在接电话,那会梁径直觉就是时舒,鞋都没穿就跑下楼去抢保姆的电话。
那会,梁老爷子在廊下看报纸,见他这样没规矩,还说了他一句。
电话里,时舒已经哭起来了,开口就是控诉,说你回乡下为什么不带我啊?方安虞过来找他玩他才知道。
梁径几乎是立刻就慌了神,他两手紧紧握住电话,赶着要解释,但时舒听不进去,一旁隐约能听到舒茗的声音,要他好好说话,不要哭。
于是,时舒不哭了,他抽噎着控诉,语调更清晰:“闻京也去了,原曦也去了,你们都去了,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带我玩,你也不带我玩,你都不和我说,方安虞还来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你玩?因为我老是玩你的玩具......你是不是嫌我烦?梁径,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事态被毫不讲理地扩大,梁径急得不知从何解释,哪里都不对,哪里都有问题,哪里都是他的错。
听到哽咽声的梁老爷子惊得摘下老花镜,难以置信从小到大,除了刚落娘胎那会常常哭的孙子,这会居然抱着电话掉起了眼泪。
“我没有......时舒,我没有”,梁径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很诚恳地说:“闻京是他小姑姑在这里,他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曦和方安虞的姥姥姥爷都在安溪,所以才会来,他们都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别冤枉我......”
梁老爷子越瞧越乐,开始琢磨电话那头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梁径十分委屈,这大概是他幼年生涯里最委屈的时刻了,他甚至委屈到要和电话那头的时舒一起哭一阵才能好好说完一句话:“我本来想问你的,但是你妈妈说你会去你舅舅家,我就没问了......我没有不想和你玩,我不嫌你烦,玩具也给你玩,你别冤枉我......”
两个小人抱着电话痛哭了一阵,约好晚上就见,才挂了电话。
转身,梁老爷子乐呵呵:“谁呀?”
梁径擦干眼泪说:“时舒。”
梁老爷子撑着膝盖弯身瞧梁径红通通的眼睛:“这么难过呀?时舒冤枉你了?”
梁径点头:“嗯。”
梁老爷子皱眉:“那你怪他吗?”
梁径睁大眼,迭声否认,好像他爷爷说了什么错话:“不怪。我不怪他。他很乖的,都是我不好。”
梁老爷子啧啧称奇。
第20章
下课铃响的时候, 时舒动了下,脑袋往臂弯里埋,有点嫌吵。
教室瞬间解除封印, 原本一个个安静趴桌上, 这会接二连三起来吆喝。打水的打水,遛楼的遛楼, 前后左右交头接耳, 桌椅碰撞在一起,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老王从二班下课,路过自己班,嫌弃不已,指着几个蹲椅子上聊天的男生:“下来还是去隔壁?!”
附中隔壁是江州有名的动物园。据说这样的规划巧妙彰显了人类进化阶段的里程碑。
班长李新哲被叫过去说话。
老王伸长手臂朝班里比划两下,似乎是说附中作为高考考点, 每个考场需要搬出一半的桌椅放走廊上, 到时候李新哲要安排几个男生做这件事。
整个班顿时轰动。
作为高考考点, 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放假。
“我说你们有没有危机意识?!”老王绿了脸,快要吐血。
“没——有——”一个个拉长音调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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