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下半年......搬过去住的话, 要明年了,等妈妈身体再好点......”
时舒见过丁雪在安溪的状态,确实比在江州轻松。安溪有四屏山, 有小沽河, 有山有水,环境宜人。最重要的是安静。入夜万籁俱寂, 能听到中庭假山石头下锦鲤跃出水面吐泡泡的动静, 扑通扑通,咕噜咕噜,十分可爱。
“爷爷也是这个意思。”
梁径望着天花板,说完半晌不作声。丁雪和他联系的时候从不说自己身体情况,除非梁径问起,不过丁雪也只会说:“老样子”、“习惯了......”、“妈妈没事”。
他转过身搂住时舒, 垂下头埋进时舒肩窝, 小声:“昨天饭桌上, 爸说今年情况不是那么稳定......”
“疼得厉害吗?”时舒伸手抚摸梁径弯曲的后颈,另一只手往下拍拍他背心。
“嗯。”
时舒不说话了, 他抱着梁径, 心里也闷闷的。
从小到大, 丁雪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说说笑笑。情况严重的时候,疼得下不来床。不过这几年比起他们小时候那会, 好转很多,至少不再需要四处奔波求医, 或者不得已带上梁径, 以防万一......
小的时候, 一旦梁径被要求需要陪同丁雪外出看病, 那家里的气氛会压抑到时舒晚上睡觉都心慌。梁径就不用说了,他话几乎没有,吃饭看书写作业也浑浑噩噩,往往盯着面前的书本,脸色却一分比一分白,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描两行大字抬头给他翻页,梁径便也抬头看看他。两个小人对视,一个眼眶红红,另一个接着也眼眶红红。
“梁径。”
时舒松开梁径,捧起他的脸,亲了亲梁径嘴唇,笑着说:“肯定会没事的。”
梁径看着他。
时舒想了想,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们拿到内测反馈了。总体还不错。再改改,六月份的比赛肯定有戏!”
他们游戏设计小组六月份要去杜塞尔多夫参加制作人大赛。这段时间梁径忙着实习,他忙着修改一些细节。有时候梁径加班到很晚,他也忙着在学校会议室和小组成员一起开会讨论。不过这毕竟是未出校门的学生实践项目,和那些真正投入市场运作的专业研发团队不同,加上人少,耗费的时间也多。
“......主要问题都在内容,莱维说要有新意,我们设计的关卡还是太随主流了,就是......”时舒说着困意上涌,劲头小了许多。他们才睡了一会。
“就是什么?”梁径等他打完哈欠,笑着问。
时舒不是很想说了,他闭上眼,咕哝:“就是操作下来,玩家的游戏体验感不够......玩完就不想玩了......”
“你们的美术很好。”梁径说,见他困怏怏的,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眼皮。
时舒点点头,睁开一只眼瞧梁径。
清晨的光线依旧很淡。雾一样。它们落在梁径脸上、肩头和手臂,浮光掠影一般,笼罩着他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
他的眸色也深,但比起时舒的顾盼分明,更显出几分专注。
这个时候,他很认真地和时舒对视,眼底有微灼的光,沉静而幽深。
时舒却走起神,打几个哈欠、回忆回忆梦里的不开心、接着想想今天要做的事......然后再留出一会凝神望进梁径眼里——几秒之后,再度走神。
当然,梁径说的话他是听得进去的。他甚至还能在走神想别的事情的时候临时起意凑上前亲亲梁径薄薄的嘴唇。
梁径被他亲得声音低下去,忍不住笑起来。
此刻心情的愉悦不是没有道理。任谁吃饱喝足,都会生出几分惬意——而他何止“吃饱喝足”。他抱着困得不行的时舒,摸两下,揉一揉,好像时舒又钻进了他的口袋,任他搓来捏去。
欲望总是诚实的。
尽管拿绳子之前,他很不客气地告诫时舒不许再喝酒了,但经过这一晚,他又隐秘地期待下一次——做人的原则、正直的品格、严谨的家教,通通可以弃之不顾,或者视而不见,他在时舒面前,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毫不餍足,凶狠又贪婪。
渐渐地,时舒被困意压得分分钟就能跌进梦里。
在第五次拨开梁径乱摸的手后,时舒快哭了,他抱着抱枕一下坐起来,明媚阳光照射进来,眼睛压根睁不开,起得又太猛,差点一头朝前栽。
“梁径,我想睡,你别碰我。”
这个时候,他还和他商量。换做平时,早骑上去揍了。主要梁径在他梦里受了伤,他不安的情绪还没跟上眼前烦人透顶的状况。
梁径被他这副样子弄得都有负罪感了。
他张开双臂,语气诚恳:“抱抱睡。”
时舒眯开一只眼,见他是老实的,便身子一歪,歪进了梁径怀里。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还有种大梦浮生的不真切感。
好久没有这么彻底睡过了。
来英国两年多,除去一开始兵荒马乱的适应期,后面也是一阵接一阵的忙。好几次出去玩都是两个人临时凑出来的时间。
时舒躺在床上,望着暮色映照的焦糖色天花板,想到年底的极光之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玩到吐。
出房门就听梁径在打电话,语气不像是和同事说话。
洋葱和番茄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酸甜辛香,浓郁地充斥着整间厨房。梁径手上拿着一瓶白葡萄酒,正皱眉瞧着上面的年份。
“......年份没要求吗?那我随便倒——妈,不是,我就倒一点——那您说倒多少......”
小乖在脚边吃着一小块已经煎好的三文鱼。它很久没吃得这么丰盛了,时舒走近头也不抬,津津有味地嚼着。小白脑袋一歪一歪,很享受的样子。
时舒蹲在地上摸它的脑袋,仰面看着梁径笑。
梁径俯身亲了亲他嘴唇,继续和电话那头丁雪商量倒多少白葡萄酒。
最后,丁雪女士表示,眼不见为净,你爱倒多少倒多少。看着办吧。
火腿、口蘑和土豆碎在锅里翻炒着快要烂掉,时舒站起来看着梁径往里倒酒。很快,酒精在大火里挥发,馥郁酒香裹挟各色食材的风味,腾腾腾地四溢。
就在汤汁变得粘稠的当口,梁径照着食谱又到了半杯牛奶。奶香加入,香味愈加醇厚香甜。
“做什么?”时舒顿时饿得咽口水,他这么说,眼睛却盯着一旁已经煎好的两大块三文鱼,很想像小乖一样,先吃点再说。
梁径随手将装三文鱼的盘子挪到另一头。
时舒视线跟着:“......”
“三文鱼汤。我记得我妈之前做过,你在我家拌着吃了好多饭。”
时舒瞧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还有几个海苔肉松饭团。他拿出来搁进微波炉加热。
梁径扭头,见状没说什么。饿了还是要吃的。
汤汁做好,梁径把煎好的三文鱼搁进去,舀着汤汁往鱼排上浇。
另一边,饭团也加热好了。时舒端着碗站一旁边吃边等,饭团实在烫,手里也捏不住,只能对着碗吹。脚下,小乖开始吃另一小块三文鱼。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对着烫口的食物左舔右咬,龇牙咧嘴的。
梁径:“......”
三只饭团下肚,意犹未尽。梁径准备盛盘的时候,时舒捏着筷子适时上前,眼睛往下瞧着,嘴里殷勤道:“我尝尝味道够不够。”说着,端着的碗派上用场,他往里夹了好大一块三文鱼排。
脚下,没吃够的小乖十分不屑地划拉两下尾巴,不过还是没喵什么,它很懂知足常乐,转身便朝外走去。不然待会就要吃别的什么齁齁的了。
梁径笑,往后靠了靠,看着他吃。
他小时候这不好那不好,天气不好就吃不下饭。一碗饭能吃半天,一粒米在嘴里能磨到地老天荒。吃饭还会走神。好像让他吃饭是世上最迫不得已的事。可那个时候,除了梁老爷子,老宅里没人不宠他。饭桌上不好好吃,下了饭桌又饿,可照样有人喂吃的。松饼、米糕、豆糕、奶酥——他一边写作业一边嘟囔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害得梁径绞尽脑汁做题的同时还得想着一会去给他寻些吃的,最好是好消化的那种,不然上了饭桌又要磨磨唧唧,惹得爷爷摆脸色——这样时舒更吃不好正经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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