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低,半途又飘起雪絮。不像是正经下雪,倒像是过往水雾的结晶。路灯里悬浮着,空灵又寒冷。
没有车辆的红绿灯前,车子缓慢停下。
时舒悄悄打开一点窗户,好几片结晶就落进了车里。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还没来得及给梁径看,就融化得悄无声息。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摊着空荡荡的掌心给梁径看,笑容安静。
“没了……”时舒小声,余光还在观察睡得过分死的方安虞。
梁径笑。没了就没了,一点都不重要。
一分四十五秒的间隙里,梁径亲吻时舒的时候这么想。
到达原曦姥爷家的时候,天还黑沉着。
不过天际隐约浮现些许暗青色的虚影,好像晨曦跋涉的影子,就等着到来的一瞬。
屋前的小水塘结了层厚厚的冰。
塘边枝蔓枯黄。
原曦妈妈秦慧枝迎出来。
她看上去刚哭过,眼角的皱纹也发红,这会神情却瞧着有些高兴。
在她眼里,这些小辈都是懂事的,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记得回来送一送,说明老爷子为人宽厚,得小辈喜欢。
“饿了吧?冷吗?去厨房吃点热热。”
她拉着方安虞和时舒的手,又去看梁径:“不好开吧?闻京去接原曦了,我有点担心。”
原曦妈妈话音落下,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八卦意味。
“怎么还站着?赶紧进来。”
不远处,原曦爸爸原禹走出来,大声招呼他们三个。
灵堂已经布置好。
原家亲戚来得不是很多,估计得到消息的大部分还在路上。
厨房温暖。
一屋子原家长辈围坐在里面闲聊,说老爷子一生安稳,寿终正寝,是好事。
原禹担心小辈和他们坐着说不到一块,又怕梁径尴尬,就安排他们三个进堂屋坐会。
三只埋头吃热乎乎的汤圆,原禹瞧着,莫名好笑,想起他们小时候来自己家吃饭。
吃得那叫一个碗盆干净。
他也知道时舒和梁径现在的关系,站着不作声观察了会,原禹越想越稀奇,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像这两小子生来就该待一起。就像小时候,他俩并桌吃饭,时舒刚吃一口就嘚不嘚说好吃,下秒,梁径铁定要夹一筷尝尝,然后,十分盲目的样子,跟着时舒捧场说好吃。
不过也确实好吃就是了。
“你爸爸还好吧?”原禹问梁径。
梁径抬头:“还行。能走了。”
这话说的。好像梁坤刚会走似的。
于是,他话音落下,时舒和方安虞对视一眼,哧哧笑。
原禹乐了:“你爷爷要听见你这么说话,指定说你。”
他没待多久,很快便有亲戚到,他得出去迎迎。
一碗热汤圆下肚,都有些热了。
时舒和方安虞瘫在座位上,挨着脑袋犯困。
天色还是很暗。
今天估计是个阴天。
堂屋后面有人叫搬东西,梁径起身过去帮忙。
来人不知道梁径是谁,只是瞧着是个好小伙,便让梁径搭了把手。
等把一箱子老爷子生前的东西搬到灵堂,原曦妈妈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赶梁径去后面坐着,说等原曦来了,你们五个聚聚,闻京和我说,你们好久没聚了是不是……
不得不说,闻京是有些社交能力在身上的。本人不出现,但搁哪句里都能成为话题的衔接,毫不突兀。
梁径笑着说了声是。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从容又温和,处事得体,转身朝外走去的时候,便有人上前问原曦妈妈,是不是前面梁家的。
堂屋后面种了几株腊梅。
只是这两日连着大雪,梅花稀稀落落的,香气也淡了许多。
一箱接着一箱的东西搬出来。
很快,檐下摆不了,就摆到了外面。
有些是书,光《荷花养殖指南》就占了小半箱,剩下大部分,是原曦小时候的书本,还有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字画装饰。挂墙上的“天地君亲师”、几幅骏马图、荷花图、大雁图……看得出来,原曦姥爷爱好广泛。
天色泛青。
墙头上的梅花瓣被细细的风扬起。
积雪也跟着窸窸窣窣往下掉。
那幅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大雁图卷轴咕噜噜滚下来。
梁径捡起,一点点转好。
一幅画题了字。
高中时候就背过。
是元好问的。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只是有些奇怪,整幅卷轴上就这一句。梁径有些怀疑是不是生产商嫌题字麻烦,随便挑了句印上了事。
只是画上大面积留白,这句简简单单印着,莫名有种孤独又寂寞的意味。
“梁径。”
身后,时舒缩着肩膀叫他。
“你冷不冷啊……”
他一边叫他,一边朝他走来:“方安虞又睡过去了。”
“他好能睡啊……”
“全靠我身上。累死我了。原叔让我们去房里睡,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嘴里嘀嘀咕咕,到了近前,时舒探头去看画:“这是什么?”
梁径卷起卷轴,“没什么。”
时舒被堂屋外的风吹得脑壳疼,点点头,低下头止不住打哈欠。
梁径弯腰将画放进箱子,然后拉开羽绒服,把时舒按怀里,伸手摸了摸时舒发顶,摁着他后脑勺说:“进去吧。”
两人姿势怪异地往屋里移动。
进门的时候,时舒被梁径往上一抱托住,时舒笑得不行,搂着梁径肩膀埋头压低声音,但还是把躺着睡觉的方安虞吵醒。
方安虞眯起一只眼瞧他俩,瞧了半眼就不想看了,动静颇大地翻了个身,抱紧了自己。
第160章
“变化不大吧……”
见原曦时不时转头朝窗外瞧, 闻京笑着道。
机场高速下来,就进了江州市区。市区开一阵,上快速内环, 经过省道, 再开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晨雾重,这会还没散。天色愈发阴沉。瞧着又要下雪。
原曦点点头, 没有说话。
这趟回来匆忙, 她随身就带了一个包。穿着深驼色的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去年说剪了短发,这会瞧着,倒也没多短,锁骨的位置,大方又干练。
车里开着暖空调, 发丝柔软, 偶尔轻拂, 错落在耳侧和白皙的颊边,莫名给她整个人增添了一丝温婉气质。只是她这些年工作性质与一般人不同, 常年沉浸在高精端的实验室, 生活简约, 工作繁忙,十分固定,性格比起大学那会, 倒是变得沉静又冷清许多。
车子开得不算快。
主要天气不好,前几日又接连大雪, 路况也不佳。
“要不要睡一会?”
想了想, 闻京没看她, 目视前方说道。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原曦没作声,也没动。一双杏眼好像浸透了涟涟墨水,思绪也跟着有些浮动。
原曦走神不说话,闻京也不说了,跟着早高峰拥挤的车流,慢慢打着方向盘往内环上开。
过了会,原曦抬起双手,低头将脸埋进去,长长地深呼吸。
见她这样疲惫又悲伤,闻京看了眼前方的道路指示,忽然调转车头驶向几分钟前看到的一家便利店。
车子暂时停在路边。
等他端着两杯热咖啡上车的时候,原曦才知道他去干嘛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她接过咖啡,看了眼时间,“就是有点累。最近也有点忙……”
“正好。”
闻京笑着喝了两口咖啡:“我也有点累。避免疲劳驾驶。”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咖啡。
咖啡香气氤氲。
原曦捧着纸杯,热气弥漫在她清冽秀致眉眼,睫毛低垂,心思很快又走开。
闻京等她喝完。
他转头望向窗外。
车里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前两场大雪的痕迹还附着在这座城市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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