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车流疏通的间隙里,车内十分安静。
舒茗低头刷着手机,一条条往下回着助理和剧组的信息。修长的左手食指戴了玫瑰金戒指,很绚丽的钻面,连带手里一瓶矿泉水都成了定格在画报上的奢侈品。
她是真的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对时其峰更像是对一个偶尔见面的朋友。有时候忙起来,朋友都称不上,顶多算个相熟的人。打发起来,跟打发狗似的——时其峰默默想。
“我有话和你说。”时其峰点了点方向盘,语气严肃许多:“和小宝有关。”
他们离婚十几载,如果有感情,那也只是一些很遥远的记忆带来的缅怀和感伤。这里面或许有对彼此的珍重,也有一些爱护和关心,但追根究底,爱情是说不上的,它掩藏在那些支离破碎的争执和对峙里,早就如海底月一般,只剩下一个虚影。
——不过彼此间有着共同关心的人,这些年的沟通也顺当许多。
舒茗放下手机,看向时其峰。
时其峰被她突然的正视弄得莫名不自然,他张嘴就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舒茗好笑:“你先说。”她穿了一件鼠尾草绿的丝质上衣,整个人更显温柔。
“说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说咱们儿子——见到人了也好好说。”时其峰细致道。
“这话你留给自己吧。”舒茗轻轻笑了声。
时其峰无言以对。
之后十几分钟,时其峰说了时舒和梁径的“关系”。
舒茗全程听得很认真,对于那些时其峰单方面添油加醋的描述,也适时表达了制止:“你不要再骂梁径了,我也是看着人家孩子长大的——你继续说。”
时其峰微顿,打着方向盘转去通往医院的街口,对前妻说:“你到了之后好好劝劝......我是劝不动了。这一周,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那小子隔三差五找我吵架——”
“劝什么?”忽然,舒茗问。
时其峰脚下一个急刹车,扭头瞪着舒茗,难以置信:“当然是劝他不要和梁径再闹下去啊!”他苦口婆心,觉得舒茗这个队友也太不省心了,关键时候还掉链子!
舒茗没再看他,偏头望向自己这边窗外,没作声,片刻,也只轻轻嗤笑一声。
时其峰搞不懂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路边。
“你什么意思?”
琢磨半晌前妻模糊不清的态度,盯着舒茗柔和细腻的下颌线,时其峰沉着脸问道。
舒茗转脸反问时其峰:“就是因为梁径以后不会和小宝结婚?”
时其峰拧眉:“不是‘不会’。是‘肯定不会’。他俩在一起能落着什么好?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舒茗冷眼:“我们最后不也是一拍两散?”
停顿几秒,舒茗冷笑:“我们还结婚了。”
时其峰:“......”
车内气氛骤降。
时其峰将车熄火,靠上椅背,也不说话了。
好一会,时其峰硬声:“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舒茗拨弄两下食指上的戒指,不以为意:“哪里不一样。”
时其峰用力转过身,注视眼神色漠然的舒茗,语气不是很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作为一个长辈——他俩才多大?他俩就是胡闹!我们——反正和我们不一样。舒茗,你——”
舒茗抬眼,目光冷锐,她说:“时其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突然被这么瞪视,时其峰吓得喉咙口都咽了咽。
“什么......”
舒茗:“自以为是。”
她一字一顿,语气凛然,好像一头愤怒的母狮。
时其峰不敢说话了。
“我和时舒不是你的员工。你有你的想法,关我和时舒什么事?就因为你是时舒的爸爸?可从小到大,属你骗他最多!还是因为你是我前夫?时其峰,别给脸不要脸。我还轮不着你教育。”
“你在外面呼风唤雨惯了,怎么,还想在这个分成两半的家里继续发号施令?”
时其峰没想到舒茗会生这么大的气——也许想过,但也不应该是冲自己......
他小心翼翼:“我没有。”
舒茗懒得看他:“开车。”
时其峰唯唯诺诺,有点憋气,也有点害怕。
那会离婚,舒茗就和现在差不多,让人畏惧。
镜头前美艳出尘的女明星一旦冷酷起来,杀伤力翻倍。时其峰被她一字一句戳得千疮百孔,歪在沙发上心碎一整晚,早上起来还得去签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
只要想起那一晚,时其峰就觉得自己被舒茗伤得太深。以至于现在再面对舒茗的疾言厉色,他是一点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快到医院的时候,时其峰小声嘟囔:“我哪里自以为是了?以前铁了心要离婚的是你,现在纵容儿子的也是你,我屁都不敢放......”
舒茗看着医院的标识,越来越担心时舒,闻言十分不耐:“闭嘴。”
时其峰彻底歇火。
周爱玲曾经劝过舒茗,劝她犯不着这么决绝。离婚这件事伤害太大,尤其对孩子。况且,事情总有折中的法子。可是后来,舒茗想,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所有的“折中”,最后委屈的都是自己,要不就是自己在意的人,或者在意自己的人。
下车的时候,舒茗又想,至少目前,时舒没有委屈自己。
第125章
“饿不饿?”
梁径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时舒躺他身侧, 摇了摇头。他这个动作幅度太小,梁径没有察觉。
鼻端的血腥气还是很重,呼吸都好像沉浸在他的血泊里。时舒闭上眼, 额头往前, 轻轻贴上梁径腰侧,那里缠着厚厚的固定带, 他都感受不到梁径的温度。
“梁径......”下意识叫了声。
“嗯。”肋骨断裂, 呼吸受影响,梁径说话的时候便尽量不用胸腹,声线轻缓许多。
许久,没听时舒再说什么,梁径睁开眼,身体每时每刻叫嚣的疼痛让他开口的每一句话之间需要停顿好久。
能够活动的左手从时舒背上一点点往上摩挲, 掌心贴上时舒后颈, 梁径低声询问:“怎么了?”
病房很安静。
看护的医生在时舒醒来之前已经给梁径检查过一轮。
梁径掌心又往上移了移, 时舒微凉的耳朵碰上他指尖。他不能动,也看不见时舒, 但直觉告诉他时舒在害怕, 或者说后怕。
像一开始叫醒他那样, 梁径屈起两指,捏了捏时舒脸颊。
“嗯?”
心底的寒颤压都压不住,时舒感觉张嘴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我不想要你的骨灰......”
声音好像从很低的地方游荡上来,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溃散。
十八岁那年除夕,梁径说他属于他, 一百岁死掉, 骨灰都归时舒所有。
梁径感觉医生开的止疼药在发挥作用。比起前一刻连带呼吸的阵阵钝痛, 这会其实消退不少。但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心口仿佛蜿蜒出一道很细小的缝隙,又酸又疼,梁径开口艰涩:“为什么。”
时舒闭着眼,轻声重复:“不想要。一百岁也不想要。”
年少时谈论生死,总有一点梦幻的成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万分美好,也应当刻骨铭心。可当生死真正摆在眼前,那些话就变得无比沉重。
“对不起。”想说一句安慰的,但不知怎么就道歉了。梁径望着天花板,眼眶也有些红。
时舒又摇了摇头,这下梁径感觉到了,连带肋骨也隐隐作痛。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最后。”时舒小声,“就是这样......”
“好。”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听你的。”
他爱他,爱到就算死生难测,也要尽力为他去做。
肚子开始咕咕叫,时舒不是很愿意起来,他说:“真没感觉饿,你再让我躺一会。”说着,他抬头去瞧梁径,注意到他泛青的下颌,又说:“我帮你刮一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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