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疏忽,肚子里没待够,出来的时候血淋淋的,那么小一只,还没只猫大。保温箱里皮包骨,插着管子,我哭都哭不出来。我以为他肯定要死了。”
舒茗语气冷静,丁雪却觉得她在流泪。
“那个时候,我和时其峰说,别选了,赶紧定一个名字,不然来不及。”
“时其峰说,那就叫时舒吧,好记。”
“真的好记——就算他很快离开我们,我也会记得我有过一个叫时舒的孩子。”
丁雪从掌心里抬起头,眼眶通红,她直起身,也抱住舒茗。
“老天保佑,他活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好好养他,养得白白胖胖。可六个月没到,就发了一次高烧......咳得我心都碎了......”
“免疫力太差,从小吃尽苦头。隔三差五打针吃药,数不清的小毛病。有一天幼儿园回来,脸都青白的,和我说肚子疼,去医院抽血,那么细的手腕,抽完都紫了。”
丁雪慢慢听着,忽然想起梁径小时候。但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在病榻缠绵。梁径被梁老爷子养在身边,安溪空荡荡的老宅里,孤零零一个人,从小性格就寡言少语的。
“但是他不闹人。哭起来也不闹,顶多喊疼,喊完还会偷偷看我脸色......”舒茗发出一声抽泣。
“我真的做得很差劲......”
“即使是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也没有做到。”
丁雪叹息。
“所以我对时其峰说,无论他想做什么,喜欢什么人、想和什么人在一起,我都不会阻拦。我没资格阻拦——时其峰也没有。”
光线黯淡,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后方再也没有车辆驶进。
时间应该已经不早,加上不是周末,晚归的人都会选择第一时间回家。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意......”舒茗说。
她松开手,往后坐了坐,仍旧低着头,棕色发丝垂下,半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丁雪注意到她泪光闪烁的眼角。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时舒从小就喜欢你的份上,求你,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伤害自己的儿子?
那丁雪呢?
丁雪遭受的痛苦还不够吗......
舒茗张着嘴,唯一的、清楚明白的请求已经到嘴边,但她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求不了任何人。
车内沉寂的几十秒里,舒茗始终没有说完那一句完整的请求。
最后,她颓唐下肩膀,默然不语。发丝完全掩住她的面容。
丁雪注视舒茗。
她发现这个记忆里一贯我行我素的女人,这段时间应该也十分心力交瘁。
她也在替自己的儿子担忧。尽管这种担忧不能称之为弥补,但却是舒茗作为一个母亲所能做的所有。
“我知道了。”突然,丁雪开口道。
舒茗身子一顿。
听完她的那些话的丁雪,语气太过平静,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僵硬着身体,没有抬头。
“梁径......”丁雪默念梁老爷子取的这个单字名字。
“舒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梁径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我对他所做决定的影响,几乎可以说没有。”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丁雪发现自己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不是我带大的。但他会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也仅此而已。他不会特别在乎什么,不过只要是他在乎的,任何人都不能碰。包括我和梁坤。”
“有件事......我后来还是听他爷爷说的。”
“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一年,他硬要带时舒回安溪过年。后来梁旭和时舒打架,时舒又慌又怕,你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吗?”
舒茗有点印象,她抬起头,看向面色平静的丁雪。
“他为了不让时舒委屈、为了报复梁旭,他把自己的手伸进刚烧开的水,以此警告梁旭,如果乱说话,这只手,就是他弄的。”
舒茗目瞪口呆。
丁雪却笑了下,神色复杂,“他很清楚自己对整个梁家意味着什么,他会以此为砝码——他那年......差不多十岁......”
“我当时听完,毛骨悚然。”
“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因为家教,身上自然有一份别人都没有的得天独厚,所以养成了一副处变不惊、冷静沉着的性格。”
“但我突然发现,有些事追根究底,并不是这样的......”
丁雪语气稍顿,脑海浮现昨天在医院看到的梁径。他蹲在时舒身旁,勾紧时舒的手指,眼神幽深而迫人。
“他的性格,是因为他在乎的事情太少了。许多人在乎的,在他眼里,大概一文不值。”
“他的从容自始至终只来自一个人。”
说完,丁雪看向舒茗。
“所以,你不要把我的意见想的太重要。我只是梁径的母亲。而已。”
这个时候,丁雪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当时间又过去几年,她猛然发现,梁径是真的不是很在意她这个母亲的看法的时候,她十分生气——她甚至气得动手打了梁径——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那个时候,她暴怒至极,像头母狮子,以至于差点把刚清醒过来的梁坤吓得又晕过去。
“可是......”
舒茗急急道:“时舒很在乎你——”
“我知道。”
“我还在想,前几次我去英国,这孩子怎么总慌慌张张的......”丁雪笑了下,神色无奈。
“舒茗,时舒也算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
顿了顿,丁雪看着舒茗焦急的面容,说:“我也疼他的。”
说完,舒茗卸下肩膀的紧绷。
她仔细观察了会丁雪脸上的表情,许久之后才说:“谢谢......”
“谢谢你。丁雪。”
时间已经不早。
两位母亲赶到餐厅的时候,梁径正和时舒坐在位置上。
是一个半开放式包间。
快到门口的时候,丁雪注意到什么,一把拉住急匆匆的舒茗,指了指她的眼睛。
车上情绪不稳,眼妆有些潮湿。
舒茗赶紧后退两步,拿出包里的化妆品补妆。
忽然,里面传来时舒的声音。他背朝掩映的绿植,正趴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翻菜单。
“......我妈一直没回消息。应该快到了吧,要不我们先点了?”
梁径:“再等等吧。这边上菜还是很快的。到了再点也来得及。”
“哦。”
过了几秒,似乎有些忍不住了,时舒压低声音:“你能不能不要握着了?待会阿姨来了看到怎么办?”说着,他有点不放心地扭头朝身后瞧了瞧,只是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丛茂密高耸的绿植。
舒茗憋着笑,拉着同样面露笑意的丁雪往一旁躲了躲。
梁径握着时舒的手,正拧着眉头、低头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瞧着。
他说:“我给你看手相怎么了?”
时舒:“............”
一步之遥的绿植后,两位母亲:“......”
下秒,时舒无语至极:“你是不是有病啊。”
在两位母亲听来,时舒这句就是在骂人。
舒茗立马朝丁雪歉意一瞥。
丁雪摆摆手,用表情承认自己儿子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梁径被骂习惯了——毕竟时舒床上也这么骂他。
他不是很在意道:“闻叔说这个还蛮准的——我跟你说,你别和我妈说。”
丁雪一脸“我说什么”,朝舒茗看去。
“今天闻叔和我说,他前阵子请人偷偷看了我爸手相,说我爸生命线挺顽强的。所以我请教了下,打算也看看你的。”
丁雪:“............”
舒茗憋不住了,朝丁雪耳边用气音说话:“你说,这事,周爱玲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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