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维说要多一些细节......”
时舒小声:“大结局的那些爆破场面还是不够惊艳。尤其海面上船只燃烧的场景。我打算加几帧沉没的画面......”
“就是那种上秒轰隆轰隆, 下秒消音——海水‘哗哗’瞬间吞掉一整只泰坦尼克......是不是起鸡皮疙瘩了?”
他语气认真,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挨在他颈侧的梁径能听到。
周遭并不安静。
今天又是周末, 带队参观的小学生还在不远处的检票口叽叽喳喳。
梁径轻笑,也小声:“还好。”
时舒瞥他, 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还好吗?”
梁径:“......”
他一直背着书包规矩站在时舒身后, 看照片、听他说话, 这会想了想, 梁径笑着伸出手抱住时舒,语气却严肃:“我好害怕。”
时舒:“............”
主题展览的规模不算大。
参观完海盗船,展厅四周陈列了十几个从船舱内部考古出来的奇珍异宝。不过大都缺损严重,有些甚至已经找不回原貌。玻璃展柜高处还有半具嶙峋头骨。听上去阴森,但是在人来人往的博物馆里,被雪白展灯直直照射着,不显得过分恐怖,倒有些令人唏嘘的感慨。
据说头骨的主人是几个世纪前臭名昭著的海盗首领。
此次打捞出海的这艘船,也有考古学家猜测大概率就是这个海盗头子的葬身之处。
“梁径,你说另外半个去哪了......”
时舒看一眼就不看了,转过身对梁径说:“我才不要过这样打打杀杀、到处抢劫的生活......脑袋劈一半好痛啊......”
梁径:“......”
他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强。尤其展露在幼年。原曦考砸了,时舒会很忧愁地跟她屁股后面,一路垂着脑袋不说话。遇上原曦心情不好,他会更局促。闻京就不是了,他会上蹿下跳出一堆馊主意,争取获得每个人的注意——白眼也可以。方安虞最容易被他牵着走,关键时候再被时舒拉回来。梁径往往最稳重,但他多数时候不是很关心除时舒以外的“状况”——原曦考砸更算不了什么,毕竟原曦成绩比他好。
其实,幼年梁径面对的大多数“状况”都源于时舒。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对待时舒一样。时舒考砸了,他会先观察时舒的心情,如果还可以,那就一起搭搭乐高缓解情绪,如果时舒闷闷不乐,他就会准备礼物,他会送所有能讨时舒开心的礼物,从小到大,不计其数。
有时候方安虞被董芸女士责备了,时舒会和方安虞一起跑到迎尚的楼顶放声大哭,高低起伏的音调都一个频率。小的时候,他仿佛是方安虞情绪的镜子。有几个音哭得比方安虞还高,方安虞会愣住,然后回过神问时舒你哭什么。时舒抽抽噎噎,双眼红肿,扭头看围观的其余三个愁眉不展的小人,委屈死了:“你妈妈好凶啊......”这个时候,方安虞会更崩溃。
当然,闻京追他摔了一跤,时舒是笑得最开心的。而梁径要是面带愁容,他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会很操心地上前询问,然后被梁径“骗”走,一下午都只能陪伴他一个人。幼年的时舒坐在房间里陪不大开心的梁径搭乐高,偶尔脑子里冒出方安虞、原曦和闻京——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迫面对友情的道德困境,长大了,他的情绪感官也很少能逃出梁径的掌控。
但是现在,一个狰狞的头颅就轻易获取了他的共情——可能因为白花花的头颅实在恐怖。
空气里充斥着丰沛的雨水气息。
检完票的小学生依次有序进场,他们齐刷刷地看到了高高的头颅,紧接着,发出一阵长短不一的脆嫩尖叫。
梁径瞥了眼时舒圆滚滚的脑袋,展厅里细微穿过的潮湿气流拂起他后脑勺几根乌黑发丝,一下扭扭歪歪。
出门那会气候陡变,下了好大一阵雨。虽说有伞,但疾风迅雨,打不打没区别,总是要淋点的。上车被梁径逮着擦头发,时舒觉得自己好像刚洗完澡的小乖,必须擦得根根毛绒绒才行。可十五分钟的车程,到博物馆他头发肯定干了。于是,不想擦头发的他和梁径在车里闹了一会,最后被梁径捧着脸亲到快缺氧才消停坐好挨擦。下车那会还有点气不顺,脸红得不像话。
这会,梁径注视时舒低垂的眼睫,说“好痛”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嘟了一下,神情沮丧又懊恼,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那半个脑袋和他有关系。
还“打打杀杀、到处抢劫的生活”......
梁径无语。
“——想过也不可能给你过。”梁径语气平静。
时舒握着相机抬头,愣了几秒,他转过身面无表情走开。
梁径笑着慢慢跟上。
出了博物馆时间还早。
不过时舒晚上要去学院参加小组讨论,晚饭只能在外面解决。
下午就开始的雨,这会小了许多。两个人撑一把伞穿过人行道,准备去附近餐馆随便吃点。
暮色灰蒙蒙的,偶尔出现的明亮色调都来自街边商铺的招牌。
远远能看到教堂高耸的尖顶。
雨幕暗沉,宽阔街道两旁整齐矗立着巍峨的大理石建筑,人影匆匆的朦胧间隙里,一下像是步入了中世纪萧索阴郁的氛围。
天气不好,餐厅人满为患。
两个人肩挨肩、抱着书包挤在角落一张餐桌旁。
梁径很快点了两碗面。时舒歪头抵着窗,掏出书包里的相机继续看照片,删掉了几张重复的。
他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可能没睡饱或者肚子饿了。
过了会,时舒嫌吵,随手放下相机,戴上帽子侧过身埋进梁径肩窝。
不断有人进出,门铃响个不停。
梁径抬手伸进帽子,抚摸时舒侧脸,低下头问他:“要不要换一家?”
早知道就开车过来了。看他这个样子,一会还得走回去......梁径想,待会吃完他先去把车开过来......
窗玻璃上又出现弯弯曲曲的水痕。
又下雨了。
时舒摇头,没说话。想吃是真的,不想动也是真的。
D市初春阳光还算明媚,只是下起雨来没完没了。
“梁径......”过了会,时舒叫他。
“嗯。”
“等原曦方安虞闻京过来,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好不好?”
梁径没有丝毫犹豫:“好。”
原曦正在申请九月份来他们学校交换。她和方安虞一起考上了M大。本来方安虞也想申留基委的项目和原曦九月份一起来英国,但董芸女士替他安排了美国高校的交换。主要M大提供的新闻专业的交换学校,排名前几的都在美国,董芸觉得他去英国有点浪费,就没允许。好在原曦的化学专业在英国有很优秀的联培项目。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对时舒来说,“开心”和“难过”,在他的人生里,从没这么被精确地分配过。
他跟着原曦兴高采烈,转头面对丧丧的方安虞,也想跟着一起哭。不过等对上侥幸考上大学开始悠悠哉哉打比赛的闻京,喜忧参半的情绪又被打破了——闻京每周都要和他的好哥们梁径时舒联络感情。时舒总是搞不明白,无论多么有趣的话题,从闻京嘴里说出来,要多白痴就有多白痴,而无论多温馨的日常问候,从梁径嘴里说出来,简直和上班打卡一样毫无波澜。
可他们也确实在十分认真地在维系“发小感情”。
用闻京的话说,这年头,咱们这样的,没有了吧。
那会,梁径从后面抱着时舒,两个人一起和大洋彼岸的闻京连线打游戏,一边听他说一边随意点了两下头,然后又同时皱眉盯着游戏界面上突然卡住的人影,观察半晌,叹气:“闻京,你是不是又掉了?”
两年多的大学时光,闻京每周去M大蹭两顿饭,风雨无阻。一顿原曦请,一顿方安虞请——他一个开始打比赛赚钱的职业篮球队员,蹭起饭来毫不含糊。不过这期间他也有过“一阵萎靡”——在得知原曦可能有交往对象后。那几次蹭饭,用他自己的话说,十分煎熬。但是当他把这个猜测同梁径时舒说的时候,时舒反应比他还大——好像下秒就要买机票回去审问闻京嘴里的那个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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