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昱的承受能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他好像从得知季国平过往的一些事情之后,对这些看似离谱的事情接受度高了很多,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其实他才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他也会完全没有负担地接受。
他揉了揉眉心,先拿出了一份病例单,看着上面的症状描述和疾病诊断。这些病例单诊断单都是复印件,但仍可以看出原件的年代久远,保存的条件并不算好。当时还不时兴网上办公,很多诸如病例单一类的东西,都只有手写的实体文稿,根本没有网络备份,能找到这些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
三十年了,很多东西都经历了巨大变革,但是有一点好像是经久不变的,那就是医生的字,永远都是这么潦草,季君昱的眼睛都快瞎了也看得不太清楚。
季君昱干脆先抬起了头,看着仍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许四季,问到:“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些东西?”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巫渊,搞得巫渊心惊胆战地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啊,我啊,”许四季一下子醒了过来,腰板直了直,眨了眨眼睛,开始组织语言,“我原本想帮你查一下季国平的病例,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忽然发现居然有你的诊断单,吓得我赶紧接着找,就找到了这些。”
季君昱虽然拍了拍许四季的肩膀,笑着夸了夸她,但他眼神中稍纵即逝的疑虑还是让巫渊忍不住挑了挑眉。季君昱意犹未尽地瞥了一眼巫渊,好像是故意似的拦住了巫渊的肩膀,把这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问到:“你呢?”
“罗队不在,四季找到那些东西心里没底,就把我喊来了。”巫渊笑着,好像事实就是这样,还不忘倒打一耙,“怎么,小昱不相信我吗?”
“我是看不懂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愁的。”
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感,季君昱抠着一个字一个字看,勉勉强强读出了这些话里的意思。按照时间顺序来看的话,大概就是说“季君昱”先在杨园的心理诊所进行治疗,主要是片段性失忆,以及暴躁易怒等症状,不仅有心理开导,也开了一些药物进行治疗。
但是结果在第二张就显而易见,并不是十分成功。后面有两张都是复诊的诊断单,时隔大半年的治疗基本上成效全无,“季君昱”身上的所有症状都没有一丁点的减轻,反倒有些愈演愈烈之意。
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反而忘却了更多事情,只要稍加思考,他的头就疼的要裂开了一样。他更加暴躁,动不动就要把东西摔得粉碎,踩在玻璃渣子上直到脚底出了血,才能镇静下来片刻。
他像是个躁郁症患者,却抵抗了一切可能有效的药物。
好像是他们发现这些方法并不奏效,之后几张诊断单就都变成了在杜筠的疗养院里。杜筠和杨园是旧交,杨园不敢带着“季君昱”去公立的大医院,最好的选择就是杜筠私人的疗养院,一样有十分靠谱的医生和优越的环境。其实在这个时候,杨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也正是这次治疗,杜筠提出“季君昱”的这些症状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与常见的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都不同,他的一切症状来源,更像是伤及了大脑。
大脑额叶受损。
杜筠相信杨园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在真的面对这些的时候,宁可用那些棱模两可的答案迷惑她自己——毕竟灾后单纯心理问题,和大脑遭到重创这个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的问题相比,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冷静地接受更加糟糕的事实。
“季君昱”的大脑额叶受到重创,导致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也损害了他调控情绪的能力。他更加暴躁,在朦朦胧胧抓不到的记忆中不断崩溃,他将这些压抑着的情感爆发在了别处。
他酗酒、打人、逐渐放弃了追逐真相的希望。
季君昱注意了一下诊断单的日期,与杨园失踪的时间正好吻合。
反复重叠碰撞的巧合,只能是命中注定的真相。
“季国平。”季君昱的喉结滚动着,眼眶有点红,“他是季国平。”
还有零零散散些许诊断单,基本上证明了这就是季国平。他是最靠近的出口位置的一个人,队友在最后爆炸的一瞬间,用尽力气把他推了出去,巨大的爆炸气浪还是将他掀翻了过去。他的身上多处烧伤,最严重的脚趾面临着截肢的局面。
他的脑袋被激荡的气浪甩到了外面屋子的墙上、或是家具上,当即整个人昏死了过去。不知为何,杨园居然比前来支援的人更先到达,她冒着生命危险,在熊熊大火之中,将早已不省人事的季国平拖了出去。
而后,才是之后发生的一切。
现场提取到了季国平的DNA,真正的“叛徒”不知道是心中觉得对不起季国平,还是捏准了他就算还活着也不敢站出来,或者也以为他早就死了……季国平从那场爆炸中捡回了一条命,在这之后,是长达几十年的折磨。
是他对自己的折磨,也是他对于这个家庭的折磨。
他醒了,却完全忘记了当时的一切,只记得自己是一名警察,记得那场足以将半个越城吞没的火焰,记得最后队友撕心裂肺的一声“组长!活着!”
而后,他们都化为了灰烬,将他留在了人间。
他好像走在云里,身边的一切虚幻又真实,他深知自己不是叛徒,可他忘了一切该记住的东西,他愤怒地捶着桌子,怒骂道:“老子要回去警局,我是清白的!他们凭什么污蔑我!”
可他不敢,杨园也不敢。
天下已经大变,死去的叛徒回来了,面临的只能是一场被捂着嘴的死亡局面。
“我妈是为了他,才扔下这一切的。”季君昱低着头,掩饰着被泪水充盈着的眼眶。他不敢去想像这之后的十二年,每一年都是从云端坠落之后的绝望度日。
假死的季国平无法暴露在外界,只能躲在一个老旧的巷子里,睁着血红的眼睛瑟瑟缩缩,成年累月无处发泄的窝囊气转化为了酒精,一瓶一瓶下肚,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喝垮,不再有机会去思考任何不公的事情。
杨园奔波在外,一边要忙着寻找季国平一案可能的人证物证,争取翻案成功,一边还要扛起整个家庭的生活开销。她带着季国平逃离之后不久,就怀了季君昱,她固执地认为这孩子是新生的希望,毅然决然地生下了属于她和季国平的结晶。
后来季冬愿的加入,更是让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在狂风骤雨中生存地更加艰难。
杨园从未想过放弃谁,从她哭着把季国平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从她冒着风雪把季冬愿从垃圾桶里抱出来,她就想好了就算拼了命,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季君昱紧紧咬着牙,呼吸逐渐变得颤抖,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拂过眼睛,拦住了摇摇欲坠的泪滴。他的心中生出了无限对杨园的思念,想要再最后一次抱着杨园,说一声,你辛苦了。
可是再也没机会了。
从她冒死闯入燎原大火之时,或者说从季国平被内奸盯上之时,希望的种子好像已经死了。
“季君昱”是最后一个希望,是远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被杨园赋予了无穷希望的名字。在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她看着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一样的宝宝,笑着,把这个象征着新生和希望的名字给了他。
从此,他就是季君昱。
巫渊夺过了季君昱手中死死捏着的病例单,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将季君昱整个拦入了怀中,紧紧抱住,感受着季君昱不断地轻微颤抖。许四季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了季君昱的身旁,攥住了季君昱的手指,温暖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身上注入季君昱的内心。
对于季君昱来说,现在的这一切还不如从前。以前的他好歹可以把仇恨寄托给一个人,把一切对生活中的不满和深恶痛恨都叠加在季国平的身上,可现在有些事情好像不一样了,那些没有地基的仇恨在顷刻崩塌,落了满地,肆意蔓延,却没了归处。
对于一个人善恶忠良的区分无法像教科书上的定义一样明确,他的伤害有时候和他的贡献一样,同样刻骨铭心,同样锥心刺骨。
上一篇:(哨向)Gray
下一篇:化龙被劈后他成了我相公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