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
荀靖之的额头上立刻滑下了黄豆大的冷汗,他痛得做不出反应。
荀靖之说:“先不要拽我。”
“您受伤了?!”
荀靖之的身上剧痛,受伤了——受伤了算什么?他横下心来在自己的嘴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下去,狠到咬破了嘴唇。手臂上的疼痛沉重广大,如同一片模糊的乌云,嘴唇上尖锐的刺痛刺入脑中,以痛攻痛!他的智识再次恢复了清晰,对赵弥说:“先去归妹坊里!”
身后传来铁靴的行进声,敌军的脚步声如催命一般,出现跟在他们身后。
赵弥又急又气,气自己拽伤了郡王——荀靖之左手拿剑,右手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赵弥这才拽了他的右臂。
又有敌军射箭,赵弥抬盾为自己和荀靖之遮挡箭雨。
羽箭哗哗掉到地上,赵弥已顾不上低身捡拾那些掉落的箭了,扔了盾牌和荀靖之一起往归妹坊跑。
荀靖之见敌军再次放箭,于是知道了,他们和追逐他们的大多数敌军尚有一段距离——虽然不算太近,但是至少有一箭的距离,否则那群敌军开弓,会一并射伤自己人。
赵弥抬盾挡箭时落在了荀靖之身后。越来越多许朝的士兵从荀靖之和赵弥身侧倒下。一个敌军冲了上来,砍刀挥下,许朝士兵的血飞溅,直溅到赵弥的背上——
荀靖之使出一招“游心殷阳”,一剑挑下了他的头。
带着头盔的头落在地上,发出金属坠地的声音,随后骨碌碌滚动起来。
无头尸体手里的刀差一点就要砍到荀靖之。
刀锋擦着荀靖之的脸侧落下后,荀靖之惊悸不已,胸膛不由自主地不停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赵弥等人继续向前狂奔。
去归妹坊!
这里是江陵,不是宣德,可活人与狂尸有什么区别——荀靖之上次看到如此疯狂的景象——如在地狱的景象,是在幽州的宣德。那年他十七岁。如今他已二十六岁了!
荀靖之和侍从、士兵向着归妹坊奔去,跑着跑着,他忽然看到前面亮了。前面再过一条街,就是归妹坊,归妹坊的方向亮了起来。
坊内的火……已经点燃了?荀靖之似乎听见有一根弦瞬间断裂了。
有人已经将一部分敌军引到坊中了么?
荀靖之看着前面的亮光,那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火光,似乎正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
那他们……去哪个里坊中?
惊愕。
赵弥看见前面突然冒起火光,同样震惊得停下了步子,他回身看向伪朝的追兵。再次有敌军冲了过来,赵弥正处在愣怔中,看着敌军抬刀劈他,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荀靖之抬起杀生剑替赵弥挡住了落下来的刀光——
剑锋、刀刃碰撞,迸出了火花。
虎口被震得生疼。荀靖之出腿,一脚踹中敌军的脖子,又补了一剑,对众人喊道:“进附近的坊!就近进去!”
如今直直在大街上狂奔,是白白送命!
已经不能去归妹坊了,或许是孔籍等人先带兵引敌军去了归妹坊。荀靖之劝自己冷静,必须冷静!想一想城西、想一想神佛、想一想……想什么?!他只能想到,有人引敌军进了归妹坊。
归妹坊、归妹坊,有人带敌军进去了,就不算空置了归妹坊,就是好事!
开战之后,城北陷入混乱中,传信极其不便,荀靖之根本见不到传信使者,或许城内告诉他有军队去归妹坊的信使已经在路上被射杀了。
那就就近进入空置的里坊中躲避!
荀靖之一把拽过赵弥,带身后的士兵寻找左侧的里坊的坊门,然后冲进了里坊中。关坊门!关上坊门后再冷静商议对策。来不及关门,敌军的一队骑兵追了过来,一刀劈下去,将许朝士兵劈倒在地,一匹马的马蹄踏在尸体上,硬生生挤在了门缝处。
荀靖之和许朝士兵在门后用力推门,一群人拥在一起,使出最大的力气要将坊门关上。敌军的战马的脖颈被卡在门缝处,战马发出令人恐惧的鸣叫声,直震得人的耳膜欲裂。马的骨头被坊门挤压得发出咯咯的声响,门缝处伸进了敌军的战戈。
六七支战戈在门缝中乱插,扬起一片血雾肉碎。
许朝推门的士兵发出惨叫,人和尸体一同在门后紧紧推门。
赵弥在推门时被士兵挤到了后面,大喊一声:“郡王!”
他的眼尖,借着一道门缝外照来的火光,看见了荀靖之,他顾不得荀靖之右臂有伤了,使劲拽荀靖之,扯着嗓子下令:“郡王,我们先走!守门的守住!其他人往坊内撤退!都守在门口,我们只会一起早死!!!”
荀靖之疼得眼前发黑,双手随之一软,一松手后,被赵弥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赵弥抓着荀靖之就往里坊深处跑。
几百个士兵随荀靖之和赵弥一起向归妹坊逃亡,如今只有十几个士兵能跟着他们往里坊深处奔跑躲藏了。
赵弥不熟悉这一里坊内的道路,情急之下,他甚至看不出来这是哪个里坊,只能先带着荀靖之往里面跑。
荀靖之缓过了眼前的黑暗,因为一直在奔跑,口鼻内皆是血腥味。他拽住赵弥,说:“缓一缓!”
赵弥满头是汗,说:“郡王,缓不得了!”
一个士兵说:“不行,我也跑不动了,赵大人,我们找一间空楼或空宅,暂时喘一口气吧。”
其他士兵也说:“找空楼吧!”
赵弥于是只好说:“好,我们先去休整。”说完看了看路,见东边路宽,要带士兵往东边走,去东边找空置的楼阁宅院。
荀靖之说:“等等再走。”
赵弥不解,借着月色看着荀靖之。
夹在坊门门缝中的那匹马似乎是死了,不再发出惨烈的鸣叫声,只有人声在他们后面呼痛。
荀靖之攥紧了手里的杀生剑,痛,真是好痛。江陵郡的城门,今日破开了!他守在江陵郡内三个月,走过了江陵郡的每一条路,比赵弥更熟悉江陵郡,他要求自己不要再在意身后的声音,仔细辨认这里到底是哪处里坊。
静了片刻,他隐约看见了尖细的塔影,不,那不是塔,淳化坊内有高耸的石幢,那是石刻经幢。
他对众人说:“这是淳化坊。不要往东走,东边是大路,敌军如果骑马追我们,我们一定跑不过他们。往西走,我们更好躲避,也可以从另一个坊门出去。”
赵弥说:“是!”回头对一众士兵下令,“往西边走!”
众人拐进西侧的巷子,寻找有小楼的宅院。在小楼上可以自上窥视外面的敌情。“吱呀——”一个士兵用手里的兵器顶开了一处宅院的大门,喊道:“将军,这里!”
士兵说完话,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坊门似乎被打开了,有马匹冲了进来,脚步声匆匆传来。
赵弥说:“快进去,然后关门!”
就在这时,巷口出现了一个黑影,敌军的骑兵已经追了过来,一个冲在前面的骑兵提灯自巷口跑过时,荀靖之和赵弥等人甲衣上的金银甲片发出了反光——
敌军骑兵愣了愣,退回来后,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张嘴喊:“在这——”
荀靖之拔出赵弥腰侧的刀,朝他扔了过去!
一刀敲在战马面部的当卢上,马匹受惊扬蹄,猛地站了起来,敌军只好先去控制自己胯'下的马,来不及再喊人来。
荀靖之喊:“还不快跑!!”
有士兵要往宅子里钻,荀靖之顾不得拽他出来,如今如果都往往宅子里钻,或许是自寻绝境,他说:“分散开跑!”
不分散开,他们就是等着被一窝端了!
赵弥和荀靖之沿着巷子继续向前跑,希望能冲到巷子对面的街上。马比人跑得快得多,那敌军叫了自己的同伴,追了上来。荀靖之、赵弥和五六个士兵,即将被他们捉住——
赵弥将荀靖之挡在了身后,他背了弓,在路上又捡了羽箭,如今取下弓来,越是恐惧反而冷静得愈发极端,临危不惧,几箭射出去,一支箭射中了那匹冲在前面的马没被当卢罩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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