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流转,血腥气和梅香在风中交缠。
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
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
……
排金铺,坐玉堂。风尘不起,天气清凉。奏桓瑟,舞赵倡。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
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①
佛子用玉笛吹完《大墙上蒿行》,郎中为奉玄包扎好了伤口,向韦衡请示。
冷风吹动韦衡的碎发。佛子和韦衡打斗时,削去了韦衡一截银发。笛音已停,韦衡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对婢女说:“风冷。把架子上我那件外衣拿来,给奉玄披上。”
佛子忽然动了一下,他身后的侍卫立刻又拿起了弓。
佛子解开自己袍子的领扣,说:“奉玄不稀罕你的袍子。”
韦衡说:“那你穿我的。我有事让你做,我舍不得让你冻着。”
佛子将自己的外袍交给高勒。他的袍子是一件素色的黑袍,袍领上以一枚珍珠做领扣,面料是用捻入了雉头黑色羽毛的丝线织成的,袖口里侧用金线绣了“平安”两个字。
佛子说:“我不冷。”
郎中处理韦衡的伤口,鲜血不断流出,韦衡疼得又皱了一下眉,缓了片刻,对婢女说:“把我的衣服给我。让人去第五公子的房间里取一件衣服来。”
佛子说:“请你松开奉玄。”
韦衡披上袍子,说:“我是为他好,我怕我松了他,他会自尽。第五岐,你可千万别寻死,你活着就有可能找来救兵,把我杀了。你死了,那可就什么可能都没了。”他转头对奉玄说:“奉玄,别想着死。龙门所发生尸疫,镇军将军不在州内,我代行主将职责,要小心行事,完全可以不去龙门所。你死了,我不去龙门,也不救龙门,龙门所十万人给你陪葬。不要觉得我只是说说狠话吓你,我说的是实话。”
郎中包扎完韦衡肩上的伤口。韦衡打开了桌上的木匣。木头上沾着早已变黑的血迹,木匣中放着一颗闭着双眼的人头,那颗人头颜色发青,这种青色是死去的正常人才有的青色,不是狂尸的皮肤能有的颜色。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凝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韦衡打破了沉默,对奉玄说:“这是送你的,你看看他。”他看奉玄的神情不够激烈,说:“啊……我忘了,你不认识他。你听过他说话,你没见过他。你该庆幸,你没亲眼见他,他也不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韦衡歪头看佛子,“第五岐,你认识他吧——”
佛子看到那颗头上熟悉的面容时,就觉得韦衡真的疯了。韦衡无缘无故杀了不该杀的人,他杀了……
韦衡替佛子说出了这颗人头的名字:“——到思颜。”
朝廷四品官员、鹿施郡郡守,疼爱妻儿、待人有礼的……到思颜。
韦衡彻底显露出了他作为将领时狡诈、嗜血、残忍的那一面,他说:“我今天说的话,一句话都不是玩笑话。到思颜的头,是我送你的礼物。奉玄,我可以松开你的嘴,你最好不要说话,只乖乖听话,否则我还给你堵上。”
礼物。
把他的心血淋淋地撕开。让人捅他一刀,又把人头当礼物送他。
高勒拿下奉玄嘴里塞的帕子,奉玄目眦欲裂,喊了一声:“韦衡!”
他的嗓音嘶哑。
韦衡抬了一下眼皮,说:“不叫心准哥了?”
奉玄怒火攻心,被韦衡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奉玄!”奉玄呕血,佛子去扶奉玄,高勒又堵上奉玄的嘴,拔出准心刀贴在奉玄的脖子上,警示佛子收手。
有人取来了一件佛子的外袍,转交给屋中的婢女。
到思颜的头放在桌上,奉玄、佛子、韦衡三人在座中僵持。
婢女接过衣服,请示韦衡,韦衡说:“过来吧。”
就在韦衡转头对婢女说话的时候,奉玄忽然向高勒的刀上使劲蹭了一下,刀刃割破脖子上的皮肤,鲜血淋漓流下,滴进披在奉玄身上的佛子的袍子里。
佛子立刻动手,弹起来一般,瞬间就掐住了高勒的脖子,把高勒扑倒在了地上。
准心落地,桌椅移位,桌椅在地上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佛子压制住了高勒,高勒的腿绞住佛子的腿,佛子无法动弹,但是他掐住了高勒的脖子,他手下使力,高勒无法呼吸,面色涨得红紫。
弓手瞄准了佛子的后心,屋中的守卫拔出了刀。
韦衡披着衣服站了起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准心刀,这是他的刀,他用起来很顺手。
“闹够了吗?”他问。
他用手指捏着准心的刀身,擦了一遍准心,然后眯了一下眼,将刀尖贴在奉玄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
“第五岐,松手。你不松手,你们两个都得死。”
佛子只能松手,高勒重新呼吸,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韦衡收了刀,说:“奉玄,我说了:你死了,龙门所十万人陪葬,看来你没听进去。你要寻死,总会有人比你先死。”他虽然看着奉玄,却对其他人下了令:“第五岐,你穿上衣服,坐回去。来,我让我的好弟弟奉玄看看,他要是寻死,谁会比他先死。”说完他拽起奉玄,让奉玄和自己一起走到了屏风后的二楼走道上。
奉玄身上披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流藻堂外风雪大作,梅树的花瓣和大雪一起飘飞。
冰冻很厚的水塘上走过来了人,三个士兵押着一个穿着囚衣的人走到了冰上,士兵摁着那个穿囚衣的人跪在冰上。
韦衡说:“一个人犯下死罪,审案官员要核查三次才能确定他是否该死,确定之后,再上报朝廷,在朝廷下令后,才能处死。这个死囚的案子,我只核查了一遍,所以他很有可能不会死,就算他要死,也不应该是今天死。奉玄,你想少活几天,不可能,但是你一旦动了这个念头,这些人就会少活几天。”他说完拍了一下手。
执戟的士兵自那个囚犯身后刺了他一戟,血喷在满地大雪上,好像一地的梅花花瓣。
奉玄不想看,韦衡也不嫌奉玄的脖子上有血,捏着他的脖子不许他转头,强迫他看。
韦衡的手上沾着奉玄的鲜血,他说:“我相信现在你们两个都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我没有开玩笑,任何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他放下捏住奉玄脖子的手,推了奉玄一下,和奉玄回了屋子里。他对佛子说:“第五岐,不要想着杀我。我姨母不在卢州,我在卢州的威望最大。我早就安排好了事情:我一死,趁我死的消息没传开,我的军令会先到察坎关,察坎关的驻兵是我姨母的亲兵,只听我和我姨母的号令,以‘救济关外百姓’为名,察坎关会打开,关外的尸群会涌入。我死,卢州一起完蛋。”
韦衡说:“第五岐,我给你二十一天的时间,要你杀了她。她不能回卢州。你有二十一天的时间杀人,每天你要写一遍‘韦衡’,我会让和你同去的伐折罗人写上不同的伐折罗语记号,然后把你的信传给我,你的信用来证明你没有逃跑。你跑了,一天没有消息,我就杀龙门所的百姓,一天三千;三天没有消息,军队停会止在龙门所施救,冬天很冷,军队不去,人一定死得很快。你五天没有消息,那察坎关可就打开了,我给卢州陪葬,卢州也给我陪葬。你给我和奉玄写信,奉玄也会给你写信,奉玄也每天写一遍‘韦衡’,写上日期,你认识他的字,我不会骗你,他的信用来证明他还活着,让你放心。二十一天,我希望你最好用不了二十一天,在十五天里就杀了韦德音。从第十六天起,如果你还没有动手,那我会每天送给你一根奉玄左手的手指,第二十一天,你再不动手,奉玄也就不需要右手了,我会把他的右手给你,然后把他埋了,你再也别想找到他。”
佛子遍体生寒,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去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怒火了,他那些明显的情绪都被韦衡折磨得暗淡了下去,一切恨意、愤怒只在他的心中阴燃,默默积累,向深处侵蚀,变得沉重。他对韦衡的所作所为感到疑惑,或许他没那么疑惑,可是他还是不解,最后,他问韦衡:“韦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权力,为了实现你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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