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岐说:“如果只是睡觉,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后花园里有一处别馆,馆里种了芭蕉,去那儿睡能听见雨打芭蕉声,更安静的时候还能听见雨水落在湖里的声音。”
荀靖之点了点头。
第五岐说:“但是我没在那里住过,屋子里没有别的东西。”
荀靖之说:“没关系,我只是睡觉。”
第五岐告诉了荀靖之怎么往别馆走,自己叫了婢女和家仆,先去整理别馆了。荀靖之的家仆把他的琵琶取了过来,荀靖之抱着琵琶和虎枕古琴,去了后花园。
北方下雨时,风会将柿子树叶刮得翻白。但是南方下雨的时候是几乎不刮风的,荀靖之从廊下走到后花园里,即使走到湖边时,也没有感受到凉意。
湖边生长着苇草和莲子草,开小白花的莲子草在水面铺开,远看如同一片生长在水上的草丛。树顶不动,湖面并不起风,后花园的浮香湖看着很像一面黯淡的镜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雨丝刷刷落进水里,泛起很小的涟漪。一些雨水在廊庑的瓦上汇合,滴落到湖水中,在水面上击打出一个一个水泡。
“卟”“卟”,落雨声里,间或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荀靖之绕过浮香湖,找到了别馆。馆里种了芭蕉,屋门处垂着碧琉璃珠帘,掀帘进屋,屋中的家具很少,显得空荡荡的,临窗处放了一个碧玉香炉和一张矮榻。榻上的被褥已经在熏笼上熏过了,摸着不再发潮。芭蕉的绿意透过绮窗映入屋中,将碧玉香炉也笼罩在了幽暗的绿影中。
袅袅细烟在屋中飘散开。
荀靖之放下了琵琶和古琴,第五岐让婢女和仆人都退了出去。
第五岐盘腿在榻上坐了下来,碰了一下虎枕古琴,问:“奉玄怎么把琴也带过来了?”
荀靖之坐到榻上,说:“我师兄以前枕着琴木睡觉,他说做梦会梦见琴木神。我也想试试。”
第五岐在家时没有束发髻,只用了一根发带束起了一部分头发,荀靖之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发带,第五岐的头发很滑,荀靖之一拽就把发带拽了下来。
第五岐笑了笑,说:“要散了头发睡吗?”
荀靖之说:“五岐兄,为我唱一段曲子吧,我为你弹琵琶。我喜欢唱曲子好听的人。”
荀靖之没有听过第五岐唱歌,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听第五岐为自己唱一支曲子。只有他能对第五岐提出这样的要求。
第五岐歪头看着荀靖之,说:“唱什么?”
第五岐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动情绪地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显得有些冷——因此没几个人敢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但是第五岐看荀靖之的时候,眼神从来都不冷。荀靖之知道,第五岐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
五岐兄不止眼睛漂亮,眉毛也很好看,眉形清晰,眉毛根根分明,毫不杂乱。
五岐兄说“一点一点扩散开的心安”,喜欢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扩散开,从一颗眼下痣般的小点,弥漫整个心间。
不想给别人看。荀靖之用发带遮住第五岐的眼睛,说:“唱什么都好。可以这样唱吗?不睁开眼睛。”
第五岐把发带系在了脑后,说:“当然可以。”
荀靖之抱过了自己的琵琶。琵琶可以弹出雄健激昂的曲子,如铁蹄声、有金石声,也可以弹得很婉转。他信手拨了两下琵琶弦,琵琶声细如丝线,几乎融入了雨声中。柔弱的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潇潇轻响。
荀靖之弹琵琶的时候,忽然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以前会以为自己不好色呢?他比谁都喜欢看第五岐的脸。
发带遮住了第五岐的眼睛,荀靖之不知道第五岐是否知道他在看他。
鼻子、嘴唇、下巴、喉结、脖颈……
第五岐一直没出声。
荀靖之说:“好友骗我。”
第五岐说:“吾友弹的曲牌,我不太会唱。我若是没有情调,那我会按着曲牌唱我知道的一首词:长刀大弓、坐拥江东。”
荀靖之用手压住了琵琶弦,屋中只剩下了雨声。雨水落在屋檐下,溅起一朵一朵细小的雨花。
第五岐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他学刀剑很快,在学江表的南调方言时,也学得很快。南调咬字缠绵,适于唱曲,在安静的雨声中,他清唱道:“纸帐梅花、归梦觉,月华如洗。君若问、相思事,料长在、歌声里——”
好几天没见了,奉玄不问他想不想他。想还是不想呢。
君若问,相思事,料长在,歌声里。②
作者有话说:
① 《白鹤飞》
②辛弃疾《满江红·涂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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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郡王日记》
五月初二
新开这本日记,也为了督促自己下个工作日多下些苦功。先要处理完手边的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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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
在第五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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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
在第五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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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
在第五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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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
荀靖之啊荀靖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工作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五月初七
来找第五岐。
第188章 梦觉1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雨一直在下,室内显得有些黑暗,即使还是白天,如果要在室内读书或对镜梳妆,依旧需要点灯。霉苔暗暗在雨意中蔓延,楼阁的木梁散发出潮湿的木头的特有的气味。
雨水顺着芭蕉叶落到地上,汇集成流,渗入土中。虫子在土中鸣叫。小虾蟆和青蛙到处乱跳。
雨虽然下着,但是天气并不凉爽。荀靖之醒过来的时候,第五岐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他没急着起来,侧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柄竹编扇子,不快不慢地给荀靖之和自己扇风。荀靖之伸手拽第五岐的袖子,说:“累。”
荀靖之不是说自己累,而是怕第五岐扇扇子手累。
荀靖之一拽第五岐的袖子,第五岐的袍子动了一下,袍领下隐隐约约露出来一个牙印——当荀靖之想咬第五岐的时候,他是真的下得去嘴的。
第五岐说:“不累。天闷,奉玄都睡得出汗了。”
天是很闷,南方初夏下雨的时候不起风,薄汗贴着肌肤,潮湿黏腻……雨越下越令人窒息。
第五岐曾经说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荀靖之想,五岐兄确实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是鬼,也会感受到天气的闷热,会亲自拿起扇子扇风。
他用手去拨扇子的流苏穗子。
流苏穗子是凉的,握在手里很舒服。
第五岐把扇子给了荀靖之,荀靖之不打算扇扇子,起身喝了一杯水后放下扇子,抱住了第五岐的腰。第五岐衣袍是用四经绞罗的素罗裁剪成的,丝绸衣料在雨中微微泛起凉意。
习武之人得有很好的腰身,第五岐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他的身手足够敏捷,腰当然也是很好的。他的腰瘦而有力,荀靖之抱住他的腰,有时候会察觉到危险——他意识到,其实他很难压制住他的五岐兄。
第五岐不像鹿,像逐鹿的豹,身上蕴藏着力量,他绝不是轻易就会被人压制住的人。不过第五岐很少反抗荀靖之。荀靖之说第五岐像佛经中温驯的鹿:荀靖之要摁着他,他大多数时候就让他摁着,他要是不愿意被摁着了,敏捷地翻个身,也就脱身了。
荀靖之要咬第五岐一口,会实实在在下嘴去咬。第五岐不怎么咬人,但是会在荀靖之身上留下可以藏在衣服下的吻痕。吻痕本来已足够暧昧,又被衣服遮住,于是变得暧昧而隐秘,荀靖之穿好衣物出门,一旦衣服动了,他就会想起第五岐,一个唯有枕衾知情、和他保有秘密的第五岐。
旧伤隐隐作痛,荀靖之抱着第五岐,在他颈侧蹭了两下,他蹭得光明正大,蹭完了枕在了第五岐的肩侧。第五岐换了熏衣的香,不再用鬼头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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