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岐很清楚荀靖之喜欢闻什么样的香气,他换掉了鬼头雪,如今熏衣的香名叫“寿山”,是一种以伽罗香为主的香料。
第五岐被荀靖之蹭得颈侧发痒,等荀靖之不动了,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抱住了他,说:“还困吗,要不要再躺下睡一会儿?”
荀靖之说:“不睡了。”
第五岐能感受到自己颈侧荀靖之的呼吸,气息触碰到他的脖子,让他那一小块肌肤微微战栗,“那起来?”
“不起来。”
不想起来,想就这样再休息一会儿。
雨丝连绵不绝,这场雨似乎不会停下了,雨会永远落在芭蕉肥大的叶子上。窗外的绿意阴沉湿润,人也被这种绿意浸透。
荀靖之被第五岐抱在怀里,他搂着第五岐的腰,在第五岐的肩上枕着,雨落在了屋外,没落进他的心头,只是从他眼前不停地坠落。左手的旧伤痒而微疼,荀靖之枕着第五岐,忽然想起来“爱不释手”四个字。
他又暗暗问了自己一遍:为什么他以前会觉得自己不好色呢?色不只是色`欲,色和贪恋有关,他如此贪恋一个活生生的第五岐。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如此喜欢肌肤相触时的感受、嘴唇贴在肌肤上的感受。
年轻人温热有力的身体、勃勃跳动的心脏。
——任取任求的第五岐。
雨似乎下大了,雨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变急了。荀靖之在第五岐的腮边亲了亲,抓着第五岐的衣服让他陪自己躺了下来。他枕在了虎枕古琴上,拿过扇子,给第五岐和自己扇风。
雨声哗哗作响,偶尔会有雨丝飘到他的脸上来。
荀靖之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手上扇着扇子,闭上了眼睛。他抄《隆正文英》雨部卷时,见文人写:雷轻雾密,困和雨睡。困和雨睡……第五岐就躺在他的身侧,他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第五岐动了一下,丝绸衣物发出轻微的声响,下一刻荀靖之感受到了凉意——冰一般的凉意,在他颈侧碰了一下,凉得他睁开了眼睛。
荀靖之问:“是什么?”
第五岐说:“猜猜。”
“冰?”荀靖之说:“是冰吧。在哪儿呢?”
第五岐不说话,荀靖之去抓他的手,他拉过来第五岐的手,掰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里什么都没有。两个手里都没东西。
冰放在榻上会化,五岐兄不把冰拿在手里,还能把冰放在哪里呢。荀靖之问:“你把冰吃了?”
第五岐说:“没有。”
荀靖之捏着第五岐的下巴,亲吻他的嘴唇。
第五岐被荀靖之亲得不敢躺着了,坐起来后,伸出一根手指,抬了一下荀靖之的下巴,说:“奉玄,你闭上眼,我把东西给你。”
荀靖之也坐了起来,老老实实闭上了眼,他感觉到第五岐拉起了他的左手。第五岐似乎从榻侧端起了瓷碗,然后又放下了。
手上一凉,荀靖之立刻攥住了被放在他手心里的东西。
像是第五岐的翡翠手串。
荀靖之打算睁开眼,看看是不是手串,没想到第五岐捂住了他的眼。凉,手里的东西不算太凉,而唇间有冰的凉意——第五岐喂荀靖之吃了一块冰块。
荀靖之笑着拉下第五岐的手,他含着冰块,感受到舌根处渐渐变得冰凉。凉丝丝的。
他说:“我就说有冰块。”
第五岐笑了笑说:“冰都快化完了,就剩这一块了。你睡着的时候,侍女来添香,给了我一碗冰水。我睡前把手串放在榻侧了,挨着冰碗,翡翠变凉了。”
荀靖之把第五岐的手串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向屋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放在地上的衣袍已经被叠好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了旧衣服的旁边。
琵琶静静在垫子上放着。
天气湿热沉闷,翡翠的凉意一点一点退去,荀靖之说:“好友,我们起来吧。要不我们晚上该睡不着了。”
“好。”
荀靖之和第五岐终于换上了衣服,站到了地上。
第五岐走到屋门处,打开了屋门,屋门处的碧琉璃珠帘因为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琉璃珠互相碰撞,珠子细小,发不出清脆的琉璃碰撞声,只发出的“沙沙”声响。雨声从门外传了过来,显得更加清晰。
荀靖之走出屋子,屋中光线黯淡,屋外的芭蕉叶颜色碧绿,猛然看到,几乎有些刺眼,他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了一汪雨水。
第五岐说:“屋外凉快么?”
荀靖之说:“还不如屋里呢。出汗出不尽兴,吹风却又没有风。”
第五岐走出了屋子,站在荀靖之身边,说:“我们没有一起经历过夏天。在北方,下雨的时候,奉玄都会做什么呢?”
“夏天呀,六月是雷声普化天尊显圣之月,乃是雷斋月,我和师父一起打坐、抄经,练习持咒。在堂庭山,事情大都要靠自己做,仲夏的时候,午后的大树底下比屋子里凉快,我有时候会和师兄在扫叶台那棵梧桐树底下坐着,给自己纳鞋底。师兄说师姐不会纳鞋底,师姐说自己会给人看病。”荀靖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以前是一双要缝衣服、纳鞋、收割麦子的手,说:“我以前会自己缝衣服、做自己的鞋底,有时候会收麦子。”
他对第五岐说:“好友,我们说要一起来南方,没有一起来,但是我们都在南方了。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们能一起回到北方,如果……如果我能放下一切荣光,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
如果……荀靖之已经过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他不会再说“一定”了。他已经明白,很多时候,他不再代表他自己了,责任和无数人的性命、前途一齐压在他的身上。留在建业,他有时会生出一种困兽之感,他发誓自己要回到北方、许朝必须统一南北,他希望这天下回到他母亲监国时的天下——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逐渐掌握住权力,他也必须握住权力。
荀元钧死了,荀永隆死在他的怀里,他会不断为了权力付出血的代价,当他握住越来越多的权力、付出越来越多的代价……那么,在以后的某一天中,他真的能舍下他的付出了无数代价握住的权力吗,他真的能舍下他以血换来的荣光、名声吗?
而他又能要求第五岐舍下一切吗?
在过去的几年中,荀靖之渐渐领悟到,要做出决定,需要的不仅是做出决定的那个片刻,更需要一直走向决定的毅力。
他喜欢第五岐,喜欢不是他说了:是的,我爱慕他、我喜欢他,然后就可以置之不理的事情。不只是爱慕,他对第五岐的感情,如果只归结为喜欢,那太轻薄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一遍一遍问自己,是否要放下,不放下,因为他选择了爱慕——更因为他选择了第五岐,所以他必须一直记得。
他希望回到北方,所以他要出任郢州刺史,他逼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必须往前走。
权力之路也将是这样。权力不是某一天他福至心灵,说自己能超然放下了,就能放下的东西。他必须时时质问自己:该怎么做?
他在事情尚未发生时,开始发愿,如果他愿意放下——
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有他可以放下一天,他放下了,周围的人也同意他放下。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第五岐会愿意陪他一起走吗?
第五岐说:“一斩一切斩,奉玄……这是一个无明的世界。如果你要走,我会斩断一切,包括我们的过往。我和你再无负累,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吧。只有我和你。”
荀靖之点了点头。
如果。
他看着从天而落的雨丝,他怎么能忘了五岐兄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未来能有那么一天的话,那真是很好的事情,很好很好的事情。
第189章 梦觉2
不杀永隆,不知为何起兵!
第五岐的府邸中的一位厨娘,以前一直跟在大长公主身边,为大长公主做小食,她会做一种香花熟水:将新鲜的柚子花、橘花或蔷薇花倒扣在碗里,第二天喝水的时候,在碗里倒入晾凉的熟水和冰块,一碗白水就能有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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