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以孝治国,尤其注重祭祀。七月十五这一日,阴间开门,放过世的先人们回府享用后辈们的供奉,是大靖子民最看重的节日之一。
贾家铭昨日从臣鹿回京,忙碌了大半个月,他看上去瘦了许多,不过人还算精神。
他问秦奚:“长生最近总是这样没精神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贾家铭是个敏锐的孩子,心思敏感细腻,才回来就发现了朱定北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秦奚没心没肺地摆摆手:“春眠夏困,不然你以为他再世宰猪的名号是怎么来的?连阿衡也没着急,你不用担心。”
贾家铭听了才放下心来。
这日国子学放学,学子们都匆忙往家赶,不敢在路上耽搁。
朱定北也一样,他打马回府,被朱三领着沐浴洗漱,换了干净的素衣,在老夫人的叮嘱下吃了一碗热粥垫了垫肚子,一步不停地到朱家祠堂里跪拜祖宗。
老侯爷已经跪了一天,见他来了,才扶着腿站起来,对他道:“长生,来这里跪下。”
他指了指他方才跪着的蒲团,见朱定北挺直腰背跪好了,才躬身对着祠堂的排位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承元之孙,朱定北拜请祖宗安康。望列位先祖在天之灵,保佑我孙平安康健,保佑我朱家香火延绵。”
朱定北在他说话的时候虔诚地叩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定北地狱归来,定竭尽所能护我朱家周全。请先祖明我心志,护我朱家将士满门热血。
“好了,长生你给祖宗们烧点纸钱。”
老侯爷在祠堂忏悔了大半日,心中的烦忧已经变得清明,因此不再多说。
朱定北应了一声,撒了一把谷壳在火盆中,又拿了纸钱祭拜。末了,才烧香插在香炉汇总,拜别列祖列宗。
老侯爷摸了摸他的头,欣慰道:“好孩子,记住朱家男儿的本分,不要辱没我朱家历代忠勇的名声。”
“阿爷,孙儿铭记于心。”
朱定北认真道。
这一夜,家家香火案烛,将准备好的食物尽心拜访献给先祖,一派安宁虔诚。却有一家人例外。
那便是城西贾府。
祠堂祭拜只有男丁才有资格。贾惜福多子,但只有一个嫡子,因此嫡子嫡孙与他共同祭拜先祖而余下庶子携子孙在下跟着叩拜。
散了后,贾家铭偷偷来到贾妍从前住的被封锁的宅院中,为她烧纸钱。
“阿姐,你在下面可还好吗?”贾家铭抹了抹眼泪,撒着稻壳又给她烧了一堆纸钱:“我只盼着这些钱你收着能在下面好好打点关系,活得轻松一些。你今日可曾回来看我?若是你回来那该多好……我一切安好,前几天还送走了我外祖母,她也活的够久了,受了很多罪。你早些离开这混沌世间,也能少受些折磨,到了地底下,要多享点福。”
“你若是在下面缺了什么,一定要托梦告诉我。我一定会给你办好的……”
他说着,又是泪如泉涌。
贾妍在这贾府十几年,但她死了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在这样的日子给她也准备一份饭菜,给她烧些纸钱花用。
贾家铭想着便觉心酸。
她的墓地远在京郊荒山,府里连个正经供奉的牌位也没有。他不敢肯定,她的魂魄还认不认得路回来,又或者,她还愿不愿意回来这伤心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他在学府里的情况,告诉她自己活得很好,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被欺负哭了多起来。
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他躲起来的时候费心寻他,给他偷藏一份点心,生怕他饿着了。
“阿姐,今年我攒着钱,到明年了给你准备一身好看的衣裳捎给你。你以前最爱鲜活的颜色,走的那日却穿的那么单薄素淡,我——”
“谁!谁在哪里?!”
陡然一个声音想起来,贾家铭吓了一跳,不等他逃开,那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他。
“小贼哪里跑!”
贾家铭吓得哆嗦。
贾惜福捏着他的脸,接着羸弱的火光和月光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十一?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低头看见那火盆,还有边上没有烧的纸钱和谷壳就知道了大概,顿时气上心头道:“你这是烧给哪路野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家里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情,我往日白教你了!”
“父亲,我,我只是想祭拜一下阿姐——”
“住口!”
贾惜福大怒:“你只有十个兄长,哪里来的阿姐?为父教导与你竟还敢狡辩,今日不教训你,明日你倒还想把什么东西招回家中,惊扰祖宗安定。”
他说着,一脚踢翻火盆,揪着贾家铭就走。
贾家铭眼泪滚下来,看着四散的纸钱灰坠落,倾倒一旁的火盆被风吹熄了光芒,好似把他心头那点热量也一并带走了。
贾家铭请来家法,被老夫人制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能如此胡闹,这孩子犯错,等祖宗们享用了香火返回阴间,再罚不迟。”
说罢,就让人将贾家铭抓进了暗房思过。
若说贾家铭祭奠贾妍谁最气恼,无疑是贾老夫人。
当初贾妍的死和她不无关系,她把贾妍葬得远远的,更不允许家里人提起曾经贾府的大小姐。而如今,贾家铭竟然大张旗鼓在府里给那小贱人引魂,若真将那孤魂野鬼请回府中,她今晚可还敢睡着?
她心亏,心里自然藏着鬼,哪怕儿子把火盆也踢了她还是不放心。
夜里辗转反侧不敢入梦,就怕贾妍回来找她,折磨了一夜,再罚贾家铭更是罪加一等,用家法打了脊背血肉绽开才算罢休。
过了数日,贾家铭才得以从床上爬起来。
他生母张氏哭得两眼红肿,但那又能如何?只能劝着道:“铭儿,娘知道那人往日待你好。但我们在家里尚且只有立锥之地,哪里能忤逆老祖宗和你父亲的意思?你若是放不下,等日后你大了,自成一房时,做什么都由得你自己做主。可现在,你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
贾家铭冷着一张脸没说话。
等他身体恢复到能回学府听讲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秦奚见了他便高兴地拍他的背,大叫道:“十一你可算回来啦!我听你家里人说你病了,不让我去吵你。现在可都好了——十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吧?”
贾家铭一张脸像白纸似得,额头冒出冷汗,粗糙如秦奚见了都心惊胆战。
贾家铭扯着嘴角笑了下,摇了摇头。
背上太疼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楼安宁楼安康纷纷问道:“十一你的病还没好全吗?要不要紧?不如还是回家休息吧?”
贾家铭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只说没事。
朱定北看了看他的背,皱了皱眉头。
到七月下旬休沐的时候,贾家铭才算缓过劲来,应约到长信侯府中相聚。
长信侯府没有长辈,小少年们都觉得这里没有拘束十分自在,因此多在这里聚头。
今日又约到了马场上,秦奚乐颠颠地拉着贾家铭要他上马醒醒神,这两天对方像是朱定北上身似得,没精打采的。
朱定北忍无可忍地在他脚边甩了一鞭子,骂道:“蠢货。”
“啊!”秦奚吓得跳开,哪怕没有被打到还是心有余悸,嚷道:“长生你干嘛动手啊,我还没说你什么呢。”
楼安康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把话说开了:“你没看到十一病还没好吗?”
“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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