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了一下那条被真人不容商量硬塞进我肚子里相思蛊虫的尊容,我陷入了沉默,然后违心道:“还行,看着挺关照小秋的。”
“离他远点。”
姬宣冷声道:“不要和谢从雪有任何接触。”
我愣了,没立刻回答,姬宣在我腰上一拧:“听见没有。”
“啊?哦哦哦好好好,不接触不接触。”
得到我的承诺了,他的身体才绷得没那么紧,揉着我被他拧过的地方,低声向我解释:“谢从雪此人武术造诣堪称天下第一,城府又极深,难以揣测,同这样的人打交道没点本事是讨不了好的,你别傻乎乎往火坑里跳。”
“嗯,可他毕竟是小秋的师父。”
这次姬宣默了很久,他撑起脊背,一缕黑发垂在脸侧,遮住他的表情,只听姬宣沉声道:“你最好劝谢澄马上动身离开京城,也不要回寒山派,找个偏僻地方,没个三五年不要出来。”
我也默了,试探道:“是因为赤胆忠心吗?不说谢澄本人多强,他师父那么厉害,就算京城有谁不开眼敢对谢澄动手,也奈何不了这对师徒吧?”
姬宣看我一眼。
这一眼里,我察觉到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他语气嘲弄:“是啊,谢澄很强,恐怕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真正能打败他的人,但对手……如果是教养他成人的恩师呢。”
姬宣的话正中我心中早就有所怀疑的念头。
我登时沉下眉目。
“看来你心里也早有此担忧,既是如此,就让他尽快离开,谢从雪眼下已抵达京城,我不清楚他究竟有何计划打算,但自他让谢澄下山寻一个丢失多年虚无缥缈的女孩儿起,事情从里到外就透着诡异,更何况他要找的人在太子府上,再加上长生不老药的事——算是我看在这些时日的相处,卖谢澄一个人情,我会帮他隐匿行踪,别再让他留在这里了。”
我静静听着姬宣的话,末了,掌心包裹住他的后脑勺,用了点力,迫使他抬头看我。
我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终于展颜浅笑,温柔道:“殿下,所以你确实不支持湘殿下借由太子,制作长生不老药的事。”
他的反应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无波海面再次容纳所有汹涌暗潮,他也平静回视着我。
我们在彼此的瞳孔,看见那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我对不起湘儿,立誓要满足她一切心愿,无论那条路有多艰难,只要湘儿下定决心,我就会陪她走到底。”他面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在发抖,手捏成拳头放在我后腰,“事已至此,哪怕来世要入畜生道也是一样,湘儿的恶果,我这个做兄长的会替她扛,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更多无辜的人成为牺牲品。”
“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湘殿下才是开膛手事件的幕后真凶……”
“是她主动告诉我的。”
姬宣垂下眼睫,目中情绪复杂,他轻声说:“她让我自己选,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听从我的安排。”
“……”我说,“殿下想知道,我今日进宫,还同湘殿下聊了什么吗。”
姬宣:“?”
我耸耸肩,道:“拿人当垫脚石容易,为人开辟道路难,我问她,今日所牺牲的一切,不论合理无理,不论出于大义还是私情,能否在来日千倍万倍得到偿还。”
姬宣再次抬眼看我。
我笑了笑,放松地靠在桌边:“她说能,那我肯定不信,跟她讲口说无凭,凡事要讲证据,上下嘴唇碰一碰谁会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你猜令妹如何回答我?”
“——她说,君无戏言。”
第95章
临行前,自然少不得和王府众人一通拉拉扯扯,实在经不住他们这仿佛对待救世主的热切态度,赶在腰带被人拽掉前,我忍不住疑惑道:“是我离开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仆人们尴尬地互相对视。
末了,才有人道:“不论如何,往后公子得空,还是多回府里看看吧。”
我奇道:“为什么?”
他们刚要回答,姬宣便从我背后的门里走出,衣衫宽松,从他半边肩头滑落,他伸手捞起长袖,一边凝目看过来。
眼底微红。
我自然是清楚那是因为他刚伏在我胸口哭了一场的缘故,但落在旁人眼里便不知有何感想了,我面前的仆从打了个磕绊,面色青白,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夜深露重,公子一路小心。”
我:“……哦,哦。”
姬宣送我到大门,我也没多的话要说,径直往外走几步,忽想起什么,回过头,发现他立在灯笼下,正静静望我背影。
“还有什么事吗?”他比我还先开口。
我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想起那个景瑜不是还关在这里吗,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前阵子绪将军把他接走了。”
“绪哥?是吗?那也好,留你这儿左右是个累赘,毕竟他也算为太子效过力,出了事不方便。”
到底是大门前,也不方便就此事聊太多,我只是出于对白芷的关心,才问候景瑜一句,既然被绪陵这个顶头上司带走了,那就不归我管了。我放下心,抬起手朝姬宣懒洋洋挥了一挥:“回吧,我这也得走了。”
又大步走出几丈,我渐渐停住脚。
猛地转过身,姬宣果然站在那里没动。
“回吧,啊,回去吧,别吹风了,仔细着凉。”
听见我这么催促了,他稍微动了一下,却是下了台阶,在无人经过的王府正门长街上,向我行来。
向我行来,又不靠近,隔着很远便止步了。
“哪怕你执意留下,也别相信任何人。”夜风将姬宣的话语送到我耳边,“任何人,包括我。”
难为他穿得这么单薄还敢站在风口,我都替他哆嗦,在地上来回踩了两下,我抬起头,笑道:“多谢殿下好意,闻人钟谨记在心。”
白衣黑发,容颜如玉,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本该如此,可他看起来比游魂好不到哪儿去,真奇怪,在黑风岭让我折辱的那段日子,也没见他憔悴至此,回到自家大本营,姬宣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了下去。
他不该回朝的。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我已放柔了声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殿下,只请您勿要殚精竭虑过度,务必保重身体。”
今日,姬湘和玄凤都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选择帮助姬宣登上那个位置?
“兄长是男子,文韬武略世人皆知,累累战功早让他在民间成为不破的传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身为女子久居宫闱的我更适合成为辅佐的明主,更何况你与他关系密切,哪怕是出于担心飞鸟尽良弓藏,也不该越过他找上我——我并非不信任阁下,但对这一层理由,湘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皇帝,安全,姬宣,皇帝,更安全,没有死劫,安全,钟儿,完成,任务,为什么?”
我慢慢向着李府走去,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
……除了是因为我为色所惑,见不得姬宣不快活,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美人膝,英雄冢。”我伸了个懒腰,“先人诚不欺我啊!”
事实证明,我这种意志力不坚定,美人一个泪眼就要心软的东西,天生做不成大事。
姬宣是美人,而能在太子府如鱼得水有一席之地的慧心,自然也是美人。
哪怕知道对方美人前面还得加上蛇蝎二字,一张款款送到手里,写满簪花小楷的信笺,还是足够让我丢盔弃甲,乖乖应约上门。
甚至出门前,我特意瞒住了谢澄。
“告诉谢少侠,让他陪你去不是更好吗?”李严向我建议,“也不知对方会有什么计策,多个人也能应对不时之需。”
尽管他神色语气都一派诚恳,但我总能品出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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