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脚,冲着药王谷大师兄打出的食疗这块牌子,上门的客人便将新开的店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秦君扛着巨大的包袱,在外围干瞪眼,正不知所措,他手臂被从旁轻巧一带,还没回过神,就让人牵进了小巷道,从后门悄悄进了店铺。
“带这么多东西,累不累。”
易安卸下他身上背的包裹,弯腰替站着傻眼的秦君拍了拍一路的尘土,秦君道:“你这儿、你这儿还不错啊!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是吧。”易安始终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他随手从货架摸了块杏仁糕塞到秦君嘴里,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师弟们都去替我进货,就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客人……”
比起外面灿烂的艳阳,店内便昏暗许多,糕点甜腻腻的香气熏得人头晕目眩,简直让秦君不知道发出抗议的是自己饥饿的胃,还是这颗怦怦乱跳的心。
近在咫尺,隐约光束穿透窗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易安眼角柔和地垂着,像是在担心秦君会被脚边垒着的箱子绊倒,他和秦君靠得很近,虚虚握着秦君的手腕,易安偏过头,泛着浅金色彩的睫毛长长地低下来,两人眉心几乎快挨在一起。
对外向来成熟稳重的易安师兄小声抱怨:“开店好累啊,早知道会这么累,就不答应尔雅了。”
“哼,所以你养这么多师弟有用吗,到头来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秦君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他不轻不重拍了拍易安脑门儿,仔细打量了一下店里面稍显杂乱的状况,挽起袖子,没多的话就要开工,然易安又拉住了他。
“又怎么了,客人都等着呢!”
“羽仪还是说不来吗?”
“他和你说他要来?”
“没有,前阵子我去问他,他便说有事来不成,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秦君想都没想便道:“说是要去看顾药田……你具体什么时候问的他?前日?”
“应该是半个月前吧。”易安道,“哪里不对吗?”
药田的开辟是蔡仁丹前日临时起意,易安的邀约却是在半个月以前,缘何素来尊重师兄的羽仪能在那时就回绝易安?
这当中,莫非是存在秦君也不知晓的关窍吗?
这个秘密,和师父有关吗?
羽仪的天赋无人可比,经过这几年的相处秦君早就一清二楚,可秦君从不因此停下追逐的步伐,他也从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输给师弟,但……
……
心情变差了。
喉咙里有种说不出的作呕感。
为什么要瞒他,为什么故作姿态,师父也好,羽仪也罢,难道合起伙戏耍一无所知的秦君,就是这么得意的一件事吗?
然而还没等秦君彻底就此沉入污浊的泥沼最深处,他双肩就被握住,深深埋下的头颅也被迫跟着抬了起来,易安凑在他面前,担忧地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秦君别开眼,过了会儿,他把视线重新放在易安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
羽仪是天才,易安又何尝不是,对方心思玲珑长袖善舞,与人相处是何其高深的一门学问,易安竟能做到让药王谷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这和自我封闭远离人群的秦君完全是两个极端。
对,严苛如秦君本人,难道就能对易安说出一个不字吗?
一样装模作样,一样虚伪狡猾,这些天才……永远都无法和秦君互相理解!
秦君冷漠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我。”
易安愣住了。
“你早就和羽仪商量好了吧,是不是他跟你说了很多关于我的坏话,所以你才特意来接近我这种不讨好的人——从一开始,你是不是就别有居心?!”
“不,等等,小君,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不是,你先等一下,别走!”
易安一把拽住了秦君,他急道:“我当初的确是因为担心小师弟才来找你,但那只是一开始,我是真心要和你——”
“什么真心!你待我的真心,比得上你和你师弟间的情谊吗?”
“师弟是师弟,你是你,你又不是我师弟!”
此话一出,秦君哑口无言。
但他立刻更尖锐地质问回去:“我不是你师弟?不提拜入门派的时间,我单是生辰就比你晚两个月,可在你眼中,我还不配当你师弟?!”
顾不上店外的喧嚣,秦君这句话是吼着说出来的,易安的瞳孔在室内呈现一种浓稠的琥珀色,里面流转着能叫毒蛇也倾心的蜜糖。他定定地注视秦君,后者难堪地喘了口气,自觉失态,擦了把脸就想从此地离开——
“你在我眼中,和羽仪他们不一样,我没把你看成师弟。”
秦君硬邦邦道:“那你把我看成什么了?”
易安没有回答。
握在肩头温热的手掌缓缓往下移,抚过少年未经锻炼纤细的手臂,终落在了那颤抖的指尖,像是小鱼刻意在戏弄,一串串气泡从水底浮出,若即若离,每一次触碰都会在麻木心尖荡开悸动的涟漪。
“你、你到底……”
药王谷风气算不得完全古板守旧,背着师长月下偷欢的弟子不在少数,过去秦君埋头苦读,对这些浪费光阴的情爱十分看不上眼,就是偶尔有那么两个女弟子隐晦地向他传递好感,秦君也从来都不会给出回应。
易安不是无趣的秦君,他那么温柔体贴,善于照顾人,愿意同他共度良宵者应如过江之鲫难以计量,风花雪月,古歌传唱,他肯定于此道有着相当的手腕,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秦君完全是轻而易举。
是因为易安过于老练,还是秦君的防线实在薄弱?
躲在店铺深处,糖粉飘在鼻尖惹得人总想打喷嚏,在被牵着两根手指亲吻时,秦君仍模模糊糊地思考着这个无解的问题。
而同一时间——
羽仪走在石窟中。
石窟连着石窟,生死连着生死,这是他和秦君都司空见惯的景象。
但石窟的最深处是什么?
比死亡还要不见底的深渊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蔡仁丹:“你来了,君儿呢?”
羽仪:“他有事来不了,再说了……”
水珠悬在头顶石柱,猝然滴落,打在了幽暗的暗道。
不见天日之地,聚集着魑魅魍魉,江湖人心中的药王谷乃一等一世外桃源,远观或许如此,但实际又是如何。
少年缓缓抬眼,烛火欲熄,隐约呻吟在耳边徘徊,那秀美如好女的容颜上,划开了一丝冰凉到极致的笑意。
“有我在这里,还需要他吗。”羽仪漫不经心道,“那就是个废物而已,还是不要来给我拖后腿了。”
第318章
也是在这之后,羽仪私下同蔡仁丹单独相处的次数越来越多,秦君起初心中虽嫉恨,但也并未深想,毕竟蔡仁丹看重羽仪也不是一日两日,开点小灶算不得出格之事。
且还有最重要的原因,令他的注意力从羽仪身上移开。
五岁时便被双亲送到药王谷,同年全族遭上门寻仇大开杀戒,除远在门派的秦君外无人从那场屠戮中活下来,自此,秦君就像彻底断了尘缘,一心一意跟在蔡仁丹身边修行,无论外界起了多大的风雨,都与那颗死寂的心毫无关联。
正因此,秦君曾嘲笑羽仪受绊于七情六欲,不能在大道上得到真正的超脱。
但当他看见易安含笑的双眸,一切就都变了。
父母的死,蔡仁丹的教导,与羽仪的较量,这些困扰了秦君大半人生的执念不再重要,只要易安能一直牵着他的手,哪怕要去往泥沼的最深处——哪怕前方是炼狱,秦君也会全无犹豫地跟着走下去。
“你最近好像经常出门?”
秦君动作一顿,他回头,蔡仁丹仍坐在原地慢慢喝那杯新茶,象牙色的茶汤渐渐泛起了黄,热气蒸腾,徐徐浮在师徒之间。
秦君道:“是,有些东西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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