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不懂我,我早就知道他不懂我,但没关系,我不需要他的理解,他,袁无功,还是其他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理解会平生事端,我不需要理解,谢澄听从我的安排就好,我不需要他牵我的手,他一直都很喜欢牵着我,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我,他早干什么去了,难道是我不好吗,是我把他推得远远的,不给他接近的机会吗,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早一分一秒,如果他能在相遇的那一日,就死死抓着我不放,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我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种人,没错,错的都是他们,这一切全部都是天选之人的错,但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需要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只要能完成任务,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受到的任何伤害,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感受,我不在乎自己,他们也不会是例外,这里的所有人我都不在乎,把我弄得一塌糊涂,让我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让我总是在徘徊总是在迟疑,让我成为这种我自己都深恶痛绝的懦夫,这全都是他们的错,这都是因为他们不理解我,他们离我太远,他们从来都不明白我的想法。
但我明白,我比谁都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什么,阿药已然对抗不了我,他的心防彻底被我打破了,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袁无功原本是最难对付的那个人,他心智顽强轻易不会被引导,现在我能引导他,或许是他多年接触药物耐药性超过一般人,一杯酒起不了作用,可如果我能让他再喝下一杯,我就能按照我的想法抹去他的记忆,与我有关的记忆是他今后不需要的东西,尔雅欠我一个承诺,尔雅会帮助我后续收尾,有尔雅在,青宵也不会多嘴,说到底这壶酒原本就来自于青宵,是他送来给我的,他当然是赞成我这么做,看吧,我的做法本来就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可,只要谢澄不来碍事,我和袁无功早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谢澄怎么永远都在给我惹麻烦,他到底有没有自己是个蠢货的自觉,谢从雪那时是如此,如今也一样,他这辈子不是只会听别人的安排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唱反调,是他对我的感情不如对谢从雪的深厚吗,我在他心里不如谢从雪吗,谢从雪要将他开膛剖腹谢澄尚且镇定自若,怎么轮到我了就全然变了态度,他为什么会怀疑我,是我做了什么惹人怀疑的举动吗,不,仔细想来,可能真的是我太松懈了,自以为大功告成就放松了警惕,结果却被谢澄抓住了漏洞,真是丢人,不能让他们到最后一刻也高高兴兴的,不能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迎来离别,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会犯这种错,不是打定主意要收拾干净我留下的所有隐患吗,我本来就该这么做,阿药这么伤心,小秋这么生气,这都是我没处理好,身为人夫若是不能保护妻子到最后一刻,我有什么资格当他们的丈夫,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保护他们,这一点就算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改变,无论相隔多远,无论今生能否再见,我都要保护他们,我要保护他们,我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而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先赢过谢澄,自谢从雪身故,谢澄武功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天下第一剑足够证明,武林大会上我与他已有一战,那时是我输了,可谢澄若要以此为依据认为他真的赢定了我,那就大错特错,我输,是因为我想输,有无双傍身,只要我下定决心,谢澄不会是我的对手,眼下我的身体虽不是最佳状态,那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赢的人会是我,我的计划不会有偏差,不能有偏差,我比谁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我比谁都明白天选之人们有多脆弱,他们脆弱,无力,不堪一击,他们接受不了分离,他们总是在流泪,过去我还能想办法让他们重新振作,可当我走了,我的妻子在哭泣,又有谁能帮我去安慰?
我必须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我要保护的人有太多,为此,我绝不能输给任何人!
“要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输吗?”
午后的天空亮堂得过分,我仰躺在河滩,气息紊乱,飘散在水波中的两摆衣袖均被谢澄以剑钉死,一把是天下第一剑,一把是随处可见的断剑,多亏有了它们,我不能抬手为自己遮挡日光,谢澄俯下身来时我才试着睁开眼,他就像一朵晃悠悠,却不会融化的云朵。
他把我湿透了的头发拂到耳后,直到我再次看向他,谢澄才又问道:“你没想过自己会输吧?”
“如果不是我先去见了李严,在他那里耗费了太多气血……”
“是这样吗。”
“还有其他理由吗?”
“有。”谢澄说,“你输给我,是因为你想输给我。”
河水好像钻进我耳朵里,这让我很不舒服,我刚要笑,谢澄又说:“你输给我,是因为你想输给我,你没有办法与我刀剑相向,你也希望赢的人会是我。”
我放声大笑。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当自己是老几,你算什么东西,你今日能赢我,只是占了我时运不济的便宜,若换个时候——”
“换个时候,你还是会输。”
“不可能!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可能输给这里任何一个人!”
我揪住谢澄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下来,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我不可能输给你们任何一个人!”
方才动手时,谢澄的身姿矫健且敏捷,出手快若闪电,可此时他被我把住命门,安静地跪在我上方,连他发丝上滑落的水珠,我都轻易辨认其在半空留下的轨迹。
谢澄说:“但你已经输给我了。”
“……”
“输给我了,按照约定,你该听我的。”
我把手臂横在脸上,闻言不由冷笑:“听你的?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吗?”
我以为谢澄会说是,会说不是,答案无非这两种,可在哗哗流水声中,他说的是:“你想留在这里吗?”
“你想,就留下,你不想——”
“我不想!”
被我厉声打断,片刻后,谢澄平静地续道,“你不想,我就送你,你的家不是很远吗,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我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但我腿没力气,一点都没有,我只能和谢澄一起跪在河里,鹅卵石搁得我膝盖生疼,粼粼金光延伸到柳树抽条的对岸,像是浮世一个短暂,却美丽,美丽,无比美丽的梦境。
“你要送我吗?”我问道。
“我想送你。”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又觉得这不是虚弱,亭子那头传来动静,我转头时才想到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姬宣说:“我本来认为,只要能让你安心,就是喝下这杯酒也无妨。”
说着,他终于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举到唇边,喉结在他白皙的脖子上温吞地滚动着,他放下杯子,轻轻舒了口气,除开眼角稍微红了一点,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
“但很可惜。”姬宣道,“这只是一杯普通的酒罢了。”
他走出亭子,对袁无功道:“得向你师弟道谢。”便径直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不需要我多解释这段了吧
第389章
我还是坚持,自己才是对的。让天选之人将过去忘了更好,将一切都忘了才会更幸福。
姬宣肩负摄政王的使命,袁无功有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谢澄亦需要照拂一整个寒山门——我这些日子,时常试着想象他们的未来,想那个所有人都幸福美满,其中却不存在我的未来。每做一次遥望,我就忍不住要笑,想到他们的未来里不再会有我,我就发自内心觉得轻松。
那样更好。
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输给谢澄的那个瞬间,我才恍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了的问题,说来也奇怪,许多深思熟虑过千百遍的决定,偏偏总是在事态无可挽回的那刻才被发现它其实是错误的,我输给谢澄,我以为轮到我喝那杯酒了。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该拨乱反正,让群星回到该有的轨迹上,我对天选之人是如此,天选之人对我也是一样,我们原本就是彼此做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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