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杀了谢从雪,对此我问心无愧,可我不该在谢澄面前主动提起那个人。
谢澄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
我猝然别开眼,过了会儿才冷淡地说:“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你能追上?”
“能。”
“那就跟上去,看看他,以及他背后的人在这药王谷是什么身份地位,做干净点,勿要打草惊蛇。”
谢澄这才笑了,道:“好。”
他放开我,但始终握着我的手,在确定我一个人也能站稳后,转瞬便化为疾风追向了道路尽头。
我也转身就去找白芷。
“蔡仁丹,那是大长老的名讳,我来药王谷近一年从未见过大长老,听青宵他们说,大长老独居避世多年,除谷主外很少见人。”
白芷娓娓道来:“药王谷统共有四位长老,皆与谷主同辈,经袁先生引荐我正是拜在四长老门下,我师父名唤奚星月,是谷主唯一的师妹,在江湖上素有美名,与其余长老也都交好,可我从未见她提起过大长老的事。”
“既然是袁无功为你引荐,那他与你师父关系应当不错?”
“这个……”
“嗯,难道关系其实不好吗?”
白芷吞吞吐吐:“其实,据我所知,在这药王谷,没有一个人同袁先生关系不错呢……”
我:“……”
完全不惊讶呢。
“袁先生也就在面对谷主时态度会稍微平和一点,但面对其他人,包括我师父……怎么说,就,很有袁先生的风格……”
大概是说得我俩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她又慌忙找补:“不过袁先生一年内最多只有两个月会留在这里,所以倒也不会闹出什么矛盾,而且袁先生名声在外,药王谷弟子们其实都很信服他这个大师兄!”
白芷:“……”
我:“……”
想想袁无功刚回谷时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阵仗,就知道这信服二字有多么苍白无力。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药王谷。
我:“换个话题吧,之前拜托你去打听的消息,结果如何?”
“是说有关袁先生身世的事吗?这一部分药王谷几乎没人清楚,论资历论辈分,袁先生都只在谷主及几位长老之下,年轻弟子很难知晓他的过去,但他何时获得圣手这一美名倒是有所记载,那是七年前江北的一场瘟疫,起因至今不明,然来势汹汹,百姓死伤近千……”
七年前,算算时间正好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节点,主神既然安排我在那时开始任务,想来这场起因不明的瘟疫多半也是构成袁无功死劫的要素之一。
可惜七年前的我,还只是一个难以接受现实,止步不前的异乡人。
“……自那时起,袁先生便很受人敬仰了,只不过他向来我行我素,故而在外名声显赫,反倒是在谷内少有人与之亲近。”
白芷又迟疑了片刻,道:“其实我也不太理解,袁先生就算脾气差了些,也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一名弟子,为何谷中人对他如此疏离……但我终究只来药王谷不到一年,这样的内情光靠一张嘴来打听,是很难了解明白的。”
“那就让我来了解。”我说,“对了,还有个事想要向你询问,可能是我多虑,但我介怀已久。”
“你说。”
“他白日见鬼,夜不能寐,是一两日的事,还是——从闻人钟死后,直到今天?”
作者有话说:
小秋:他打我,他心里有我。
第264章
白日见鬼,夜不能寐。
在我问出这句话后,白芷沉默了。
并非先前那种难以启齿,无言以对的沉默,而是更加浓稠,更加窒息……就仿佛语言本身被不见底的深渊吞噬般了的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道:“好,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用再——”
“袁先生对我很有耐心,他对其他人总是爱答不理,可只要我主动去找他,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会停下来回答我。”白芷忽然开口道,“就因为这个,药王谷里许多人起初都误会了我和袁先生的关系,要知道他从来都不会为别人让步,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他眼里也没有任何人。”
尽管这话放在此刻显得文不对题,但她说的都是事实。
我心里不太舒服,仍没有反驳她,点了点头,道:“他是这种人。”
白芷却笑了一声,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强调:“但将我从京城那样的死水潭中带出来的正是袁先生,为我寻觅良师,为我铺好道路,做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袁先生。”
“所以你很感激他,我看得出来。”
“我是很感激袁先生,可这不重要,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恩公,袁先生对我很有耐心,这么多人里他只对我有耐心,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看着白芷。
她也不躲不避回视着我,那有些悲伤的笑意积攒在眼角,比水波还要难以捉摸。白芷轻声道:“此前我与他素昧平生,可他先是力排众议接纳我进京城的医馆,后又愿将我带回药王谷,哪怕流言蜚语满天飞也毫不在意,恩公,难道这是因为白芷容貌倾城,连大名鼎鼎的圣手也要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吗?”
我接不了这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原本就是清秀佳人,这谁都否认不——”
“他拿我当遗物看待。”
“什么?”
“白日见鬼,夜不能寐,袁先生从来不愿意相信你死了,但他仍然将我看作你留给他的遗物。”
我也默了许久,白芷还想再就此继续讲述,可她最后却也跟着我安静下来。
透过枝叶的阳光粼粼闪闪,落在我们身边,风一吹,就好像有河流经过,浩浩汤汤,淹没过我的心口。
“这听起来……不太好啊。”
往身后的靠椅上一瘫,我仰望着浮云,简短地评价了袁无功这一年来的生活。
“但不好的不止他一人。”我又说,“每个人都是如此,如果不自己想办法调整,那就会永远都好不起来,毕竟生活不是话本,很多时候,人都只能靠自己。”
“可袁先生他不是——”
“姬宣也过得不好,谢澄同样,你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药王谷,想必你也经历过相当艰难的时光,但你调整好了心态,成功走到现在,你这种向上的精神我一直都觉得很了不起。”
浮云悠悠在那蓝色的幕布上飘过,日光也跟着变幻了流淌的方向,我不看欲言又止的白芷,只注视这方天地,平淡地道:“真希望他们能多学学你。”
长久的静默后,我听见她问:“恩公,你就没有经历过特别艰难,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走出的困境吗?”
“我?”
我喉咙里不由得发出笑声,白芷道:“我很清楚恩公您有多厉害,也知道您为那几人付出多少,但您看起来,似乎从不把这些付出当一回事……万箭穿心,死而复生,恩公,直到今日我才鼓起勇气来问您,您其实,不是这里的人吧?”
既然白芷对那蔡仁丹之事了解甚少,那就得多靠我自己想办法了,从七年前的瘟疫着手或许会是条出路,我自己上门去拜访这位大长老未尝不可,总之,我不能再给自己找理由止步不前了。
我起身,对还在等待答案的白芷道:“我不告诉你。”
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天选之人能为我驱使,故而当深夜谢澄前来寻我时,我心里还在奇怪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
我宿在杂役长工的通铺里,因有些心事一直未能入眠,我的心事不足以与人言,我希望我能在这每一个夜晚都听见猫叫。
这样我就知道,那是眷恋旧主的乌云在催袁无功回去睡觉。我就不必再有牵挂。
在这所剩不多的时日里,我能给予天选之人的关怀终究是很有限的,袁无功必须靠他自己走出来。只有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帮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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