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废话吗。
“你想让他的病好起来?”
“你有办法?”
我问得诚心实意,谢澄偏在关键时刻扯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希望我们吵架吗?”
“……”
“你的希望是什么?”
越说越离谱了,我感觉谢澄在愚弄我,尽管按理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还是感到了一丝冰冷的怒意正贴在太阳穴边生长。
我依然诚恳地回答他:“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很好。”
谢澄长久凝望着我,他仰着头,只是微妙错开了一个角度,月光便不再落进他眼底,我也不再看得清他的神情。
“姬宣不会好了。”
说罢,他就从这里离开了。
我又是一个人蹲着了。
袁无功果然很晚才回来,夜深人静,我半闭着眼在树影里假寐,听见他脚步声顿时浑身为之一振,他走得很快,一阵风似的,眨眼进进了院门,我忙跟上去,只见他大袖拂地,面无表情,进屋第一时间便紧紧关了房门,独留我在外抓耳挠腮,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就该直接蹲点在他卧房里,免得如此尴尬境地。
我以为他回到久别数月的药王谷,怎么也得在院子里月下独酌,抒发一下心绪念几首诗之类的,这才符合他那身风流气质,结果他倒好,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进屋那么快,怕鬼就不要一个人住在这种偏僻地方啊。
于是他落锁的那一刻,我二话不说就蹑手蹑脚上了屋顶,可怜好端端的无双尽给我拿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先是趴在瓦片上听里面的动静,等了许久,奇怪的是自袁无功关门后,屋中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难道他是太累,这就上床歇息了?
我思来想去,到底揭了片瓦,往里看去。
袁无功就站在房门口,一步也没离开,就仿佛是进门瞬间便回身站定,脸几乎是贴在门沿边,如果我没猜错,他正睁大眼睛透过那条缝隙往外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毫无预兆地一把打开门,快步走回院子里,我早就在看清他那副诡异情状之时便大气不敢出,他面上始终不见波动,行动上却明显是心绪烦躁,来来回回在院子里检查了三遍,也就幸亏我依靠无双和他躲猫猫,不然根本没法在这样的搜查下藏身。
他终于不找了,停在院子中央,我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丛花圃里,压着狂乱心跳看向他,袁无功头微微垂着,黑发自脸边牵连滑落,现出半个雪白耳垂,我本能咽了口唾沫,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细碎的哭声。
幽幽咽咽,哽咽难言,他双手捂住脸,肩膀不住抽动着,哭得伤心又痛苦,换以前我就得马不停蹄去安慰他了,可眼下我只觉心惊胆战,月夜孤山,小院一座,容姿近妖的美人,以及这异常的举动——不,阿药在哭,既然他在哭,我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夜风吹过,他蛛网般的发丝顺势拂动,朦胧好比经年的梦,我能窥见他的十指正虚虚按在脸上,那对本该浸满月色水光的眼瞳……正在以极为疯狂的气势来回不住轮动,他躲在自己的头发与手指后,一刻不停地在这除他外理应无人的院子里寻找,而与此同时,他的唇舌依旧在发出那叫人心怜心碎的泣音,一张脸以鼻翼为分界线上下割裂开,此情此景我光是看一眼,全身就陷入了久久的僵直,血液结冰,不能再流动了。
哭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他放下手,若无其事将头发撩到肩后去,脸上半点泪痕都没有,袁无功转身回屋去了。
这回,他没有关门。
作者有话说:
评论不足,我就会尴尬得无地自容,真的很想把这篇文直接删了。
评论麻烦,我写文也麻烦。
第258章
这夜,我连着做了三个梦。
第一个还算正常,是袁无功戴着恶鬼面具,举着四十米长的砍刀,似大笑似哭嚎,狂追我三千里,在最后一刻他高高跳起,带着彻骨的怨恨一刀狠狠砍在我肩上。
第二个则有些奇怪,我梦见我走进京城那间熟悉的医馆,我走进去,先是看见木然倒在一把高凳上的英娘,风干的泪在她脸上留下清晰而凌乱的痕迹,绪陵就站在她身边的阴影里,靠在身后的墙上,胸前未卸的盔甲溅满了他人的血。
我绕过抱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熊瞎子们,我自然不知道梦中的我想要做什么,但看起来我似乎目的明确,我往里走,上楼,在踏上最后一步阶梯时,一人陡然从拐角转出来,踏着沉重狼狈的步履,他撞到了我,他连道歉都没有,死灰似的病气一路追着他,下了楼梯便连同着泪水一齐化作雾气消失了。
冰儿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得去帮自己的妹妹,赢家也有赢家的忙碌。我这么想着,继续沿着姬宣来时的走廊朝深处走,没走几步,遇上安安静静靠坐在门边的谢澄,他也和熊瞎子们一样深深埋着脑袋,怀里抱着剑——好像不是剑,他抱着那种东西不觉得渗人吗?
我推开门,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屋里似乎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事物,我已经杀了谢从雪,这天下不应该有谁能再威胁到谢澄才对,难道谢从雪诈尸了?真是祸害遗千年,那狗东西可不好应付啊!
屋里不会有谢从雪,我很清楚,可看了谢澄那副胆怯的模样,我也莫名心慌起来,我走进去,袁无功正背对着我坐在床头,手里似乎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动作,唰唰唰的,湿漉漉又很黏稠,唰的一声,他的手捻着针线拉出去,收出来,再度长长地拉出去,红线缠绕在那冰冷指尖,就如同被驯服的游蛇。
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我来到他身后,他的侧脸显得专注极了,白色的脸,绯色的唇,还有乌黑的长眉,每一处都很好看,每一处都缺乏活气,像是冷却的陶俑,分明质地坚硬,绘彩上却布满不知何时产生的裂痕。
唯有那一双快活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让人想到濒死的饿殍在生吞活剥一顿鲜美至极的大餐。
越过他的肩头,密密的红线仍在不停穿梭,姬宣缝纫的手艺不错,没想到袁无功在此道上同样是高手,他带着满足的意味,用漂亮的同心结为自己的工作进行了圆满收尾。
然后他站起身。
袁无功将补好的心脏放进了闻人钟空洞的心口。
我不明白这是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还是主神有意让我看见的过去,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死亡如此温暖,诈尸对他而言是一种残忍。
黎明前,我做了第三个梦。
一改前两个的画风,或许是近日常与青宵打交道的缘故,我居然梦见了对方。穿着年轻弟子统一的服饰,我一瞧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影,心中就笃定这是青宵,他抱着一筐晒好的草药,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喊了几声他也没理我。
莫不是这小子在报复我先前也不搭理他的事,他气性未免也太大了,我追上去,在那单薄的肩膀上一拍:“喊你呢,怎么不理我?”
青宵顿了顿,只见他缓缓侧过身,抬目看向我。
不是青宵,比青宵更年幼,是我从没见过的另一个小少年。
少年道:“你认识我?”
见我一时未曾回答,他眉梢也跟着稍稍扬起,很平和地朝我点头,就要走开,我本能拉住他的手臂,他对人没有防备,被我拉得一个趔趄,手里的药筐顿时掉在了地上,滚两圈便不再动了。
“你、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我紧紧攥着那条手臂,口齿不清地道,“你不认识我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没有生气,但表情变得很迷惑了。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是、我是……”
我回答不了这个简单的问题,他任由我拉了一会儿,俯身把药筐重新抱起来,检查里面的东西有无损坏后,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往前走,他没有甩开我,我下意识跟着他,走着走着,就不是我在拉他,而是他隔着衣衫,轻轻牵着我发抖的手腕了。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他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道。
我说:“做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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