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是家人也没关系,这种彼此关系亲密的病人有很多,就是过去不认识,来了这儿朝夕相处,有几个会铁石心肠呢?”
我叹服得五体投地,一时说不出别的话了。
言良温声提醒我道:“他们都是自愿的。”
“试药,买卖器官,还是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又是什么?”
“前辈,我可以说,但你应该不会想听。”
“对,听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我抬手将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青宵重新搂了过来,拍一拍他僵硬的脊背。
“还没说到羽师兄呢。”言良笑了笑,“要不让这位了不得的小先生出去散会儿步,我来时看见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花田,只是这会儿天暗了,去花田散步,没人看着,小孩子很容易被勾走了魂,在里面迷路。”
“没事,他缓缓就好,你继续说。”
“说到哪里了?对,羽师兄,我很想事无巨细一一向前辈道来,但可惜,我跟随长老也只有区区一年多的光景,这段时间,羽师兄在药王谷停留的日子屈指可数,不然我也不至于拖到最近才去见他。”
“你不清楚他跟着蔡仁丹干了些什么?”
“也不能说完全不清楚,毕竟长老很看重羽师兄,时不时就会提到他,这也难怪,羽师兄惊才绝艳,长老舍不得放手实在情理之中。”言良虚情假意地叹息,“若羽师兄肯留在我们这里,凭借他的能力,长老何须长年困在一个小小的山洞啊。”
“唉,又要开始兜圈子了吗?”
我叹了口气,抬手握住钉在床头的刀柄:“你这个人真不长记性,行吧,正好我看着不顺眼,这就给你另一边肩膀也补一刀,来个左右对称……”
这始料未及的发展令言良表情微微变了:“前辈,我真的不清楚,我只大概知道他在当年江北那场时疫前侍奉在长老身边,这之后两人就有了矛盾,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一直没有打探清楚。”
我动作变慢,陷入沉思。
言良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不成,你还是需要长记性,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他就没和蔡仁丹有联系了吗,可我明明记得你前不久的一晚奉蔡仁丹的命令去找他,请他出手,好助你们躲过摄政王这次的搜查——你管这叫一直没联系,你一直没打探清楚?”
我一边跟个老头子似的絮絮叨叨,一边提着刀慢吞吞站起身,言良顿时大骇,语速陡然间加快:“那是例外,羽师兄的事长老很少让我接触,这回摄政王来势汹汹迫得太紧,长老是无奈才让我去找他!”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嘴里没实话。”
“我不敢欺瞒前辈!……至少现在不敢,蔡仁丹可不值得我赔上一条命也要为他效力!”
我的目光在他那侧完好的肩膀上不住打转,直将他看得脸色青了又白,半晌,我才十分遗憾地道:“既然难得你这么诚实——”
“等等。”
青宵从旁打断了我,他上身前倾,急促道:“江北时疫以前,师兄一直为大长老效力,在那之后不知道出于何种缘故,两人就闹翻了,是这样对吗。”
言良眨眨眼,我也眨眨眼。
我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师兄,我是说其他师兄。”
半晌,青宵终于松开他绷得紧紧的腮帮子,他声音有种不自然的凝滞。
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的师兄,除了最大的和最小的,其余都在这场时疫中过世了。”
作者有话说:
要准备把在墙角积灰许久的摄政王拎出来抖两抖了。
姬宣:所以,我是唯一一个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活着的人吗?
第294章
如今,我对世上师父这一群体或多或少产生了偏见。
产生这样的错误认识不能全赖我,虽尊师重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大道理,但回首来路,凡跟师父这俩字沾上边,我就没遇见过多少正常人。
前有谢从雪养儿十五年用儿一朝间,后有蔡仁丹杀兔不眨眼毁人不厌倦,两个在不同领域放光芒的大人物,却有着相当一致的爱好:
闲来无事,都喜欢剖人心肝。
说实话,我觉得他俩应该很有共同语言,不晓得谢从雪生前去找秦君买不死药的方子时有没有见过蔡仁丹,高山流水遇知音啊这是。
“所以你们现在还对外做这样的买卖吗?”
“若是能做成,那长老求之不得,可惜时运不济,想要舒舒服服过太平日子没以前那么容易咯。”
回药王谷的需得接近整日的路程,乘一辆轻便马车,垫子一靠,果盘一摆,这大好光阴不拿来拷问实在浪费,青宵怏怏独自坐在外面的隔板上当马夫,小孩儿毫无防备被我抖了一包袱过往的疑云,不知道此刻心里正琢磨着什么,而我和言良这两个老弱病残则心安理得欺负起小朋友,抱起双臂各坐一端,对彼此露出假惺惺的微笑。
我不耻下问:“时运怎么个不济法?谁挡了你们的路吗?”
“这话可不敢说,说了得掉脑袋呢。”
“嘶,看来对方是大人物啊,别卖关子,仔细讲讲?”
言良便装模作样朝北面遥遥一拱手,他意味深长地道:“先帝在位时,对百姓户籍一类琐事管得颇松,便是谁家多了人少了人,官府那头也很好打点,现在可就大不一样了。”
我顿时意会:“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个风头就好了,当今圣上也不会永远都这般勤勉,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见我敷衍安慰了他两句,言良便配合着叹口气,道:“话是如此,可短短一年光景,连我等江湖人都深感翻天覆地,那些达官贵人就更是不必提了,一个个贪生又怕死,以往他们还会主动往谷里送人好助长老一臂之力,现在谁还敢有这个心思,不怕叫人举报了直接押去衙门,当场就给斩了。”
“那也怪不了圣上,你们这干的确实不是人事,拿活生生的人来试药研究,真不怕遭报应么?”
他一眨不眨看着我,半晌,才笑了笑:“嗯,前辈说得对,我这不就是遭报应了吗?”
若非言良模仿袁无功成瘾,先时又欲杀了我祭天,我还是挺愿意跟他虚与委蛇上一段时间,就当练嘴皮子了。
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姬湘的事,毕竟打我苏醒以来,我就刻意避免再去了解天家的动向,诚然姬湘是我一手主导将她推上至高之位,如今她已成为天下的主宰,本着负责的心态我都该多去关心她上位后在朝堂间着力推行的政策。
我不去打探,并非我相信那个少女的品格,玩战术的人有几个心不脏的,我相信的是,姬湘不会容忍自己比先帝做得更差,也不会允许黎民苍生后悔推崇了她,转而去怀念先太子姬玉。
至少在极度自尊这件事上,她同姬宣如出一辙。
所以当我看见被姬湘雷厉风行的举措打压得憋屈至极的言良,作为同样被姬湘针对过的倒霉蛋,我当场幸灾乐祸地在心里疯狂哈哈哈,末了,才继续虚伪地道:“那真是可惜你们的才华了,好好的生意链就这么断了……应该还没断干净吧?不然也没必要继续给山洞里那些病人治疗。”
他笑了,却不回答,我撑着侧脸兴趣盎然打量着他,盘算着等会儿该不该顺手把他扔下山道外的悬崖。
言良仿佛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脸皮子紧了紧,他冷笑道:“老顾客明晓得只有我们才能医得了那些怪病,总不可能眼睁睁在家里等死吧,山高皇帝远,总是有办法应对的。”
他们这个生意链环环相扣,脉络清晰,富贵人家得了绝症,走寻常路子难以根治,便送来用作实验的贫苦百姓同大量财帛,药王谷明面上打着众生平等的幌子,不可能做活体实验,只有蔡仁丹肯在私底下负责为他们开发救命的仙药,而那些被视为牺牲品的穷人多也患有重病,于他们而言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把,这头拿了富人施舍的封口费,那头又在暗不见日的山洞中博一线生机。总比在家中等死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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