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铮!”
谢从雪沸腾至极的杀意,最终撞上的是姬宣横扫千军的长剑!
“那是你娘的骨灰!你疯了吗!”谢从雪咆哮嘶哑,目眦欲裂,“我是要复活她,我要把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滚开!不要拦着我!”
姬宣抬起眼,眉睫浓黑好比山水画卷中蔓延开的一抹墨色,面容如此静美,可他手上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剑刃相接处几乎溅射出几星火花,姬宣眼睛一眨不眨,生生逼退了谢从雪的攻势!
“她不会活过来了。”姬宣这才开口,“她已经死了,死者不会复生。”
“她会活的!只要骨灰还在,我一定能让她活过来!”
姬宣抿紧嘴唇,不再接他的话,只手腕一转四两拨千斤卸掉了攻势,谢从雪眼底起了血丝,姬宣看似退让的行径只叫他狂性大作,毕竟所有猎户都清楚,食过人肉的野兽便再不能为囚笼束缚。
在山野间徘徊的怪物对那失去的珍宝垂涎三尺,然而一切努力都是无济于事,谢从雪拼命向着我伸出了手,这一双手曾在江湖上掀起惊天动地的风浪,也曾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尽下三滥的勾当,也曾——
也曾抚摸过谢澄柔软的发顶,给予那幼小而懵懂的孩子,一个短暂,却也美好的梦。
顶着战场萧瑟的大风,谢澄迈出一步,一步定下乾坤,他横起剑,挡在了谢从雪的去路上。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杀任何人。”谢澄道。
谢澄双肩宽阔,犹如一堵高墙,我过去没有勇气让高墙为我倒塌,而现在,越过谢澄的肩膀,我正注视着谢从雪。
“谢从雪。”我说,“谢澄与你从此一刀两断,恩怨情仇,我替他了结。”
我将空了的木盒随手扔到脚边,便拨开了谢澄,自己毫无遮拦地站到了谢从雪面前。余光里,我瞥见谢澄那因极度诧异而睁大的眼睛,他似乎不理解我这些行为的意义,毕竟在谢澄眼里,我创造再多奇迹都不可能真正战胜谢从雪,我放弃谢澄的庇护,无异于送死。
但谢澄本来也不必理解我,不是每一枝献给爱人的鲜花都需要被赋予意义的。
“……我要宰了你。”
谢从雪神情空茫,他张着口,过了好一阵,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宰了你。”
他这副模样总算看着顺眼了些,我笑着轻声说:“那就来。”
白色的风渐渐散尽,姬宣立在风里,他慢慢张开五指,任由那些灰烬从指缝穿过,光阴的河流奔腾不休,呼啸着从人们头顶奔过,就在记忆的另一头,消失不见了。
有鲜花绽放,就会有鲜花枯萎,半晌,姬宣缓缓倾覆掌心,让最后一抔被苦苦挽留的骨灰,回归天际。
“谢澄。”姬宣突兀地说道,“走吧,姬玉还没死,你与我去杀掉剩下的人。”
无视了谢澄焦急到暴躁的反驳,姬宣挺直了脊背,他微微侧过首,而我在迎向谢从雪的前一刻,也回头看向了他。
素白面容,斑斓血痕,姬宣憔悴到令人心生不忍,可是——
他忽然笑起来。
眼波流转,端庄自持的人流露的风流姿态,好比枯萎的春花再次绽放,姬宣近乎自言自语,他说:“至亲至疏。”
谢澄:“这种时候了你都在说什么鬼话!姬宣,你不管闻人钟的死活了吗?!”
“对。”
扔下这个冷漠的字眼后,不顾谢澄登时呆愣住的反应,姬宣径直反身回到了一度离开的漩涡中心,那里才是战场上属于姬宣的归宿,与此同时,他的副将陈奕也正披荆斩棘向他赶来。
仿佛是对这场闹剧彻底失去了兴趣,姬宣脚步极快,不曾回过一次头。
至亲至疏。
握紧了手中的剑,我感到很遗憾。
哪怕到了今日,我留给冰儿的,尽是些不好的回忆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姬宣并不认为强行唤醒死者是件好事,也能完全理解闻人钟的想法,但倒掉骨灰这一行为,对姬宣而言好比二次丧母。
可能大夫人那一瞬间,就是感觉人生很没意义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而活,兜兜转转至今,一切都很滑稽。
闻人钟看起来也做好了决定的样子,一直以来试图保护他的自己,就像个笑话。
那就这样吧。
没人需要冰儿,但是姬宣这个人至少还是有被使用的价值的。这也挺好的。
第196章
我扬了姬宣他娘的骨灰,换得谢从雪计划的彻底告吹,从而保住了谢澄的性命,这笔买卖究竟划不划算,我也不好说,但冰儿再不想见到我这件事,我倒可以打包票。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
谢澄会看见春花连绵的明天,而姬宣也能从权欲纷争的漩涡中心得到解脱。
我留给姬宣的礼物,是他从不言之于口的心愿。
“……”
我收回落在城墙上方的视线,稳住下盘,硬生生吃下谢从雪正面劈下的一击!
“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找回她,终于疯了?”成百上千次击打中,我逐渐感到一丝吃力,却反而放肆地笑了,“真可怜啊,谢从雪,你这一生就像一个笑话,只会在失去后一再悔恨,你究竟要重蹈覆辙多少次,才知道何为怜取眼前人?”
我本想与谢从雪斗到地老天荒,却不得不在下一瞬侧身让开,舞动的剑光如同漫天散开的白练,又如苍凉的飞雪,以及在飞雪里消逝的无望痴念,谢澄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气势,带着千钧压力,迎着那足以将人凌迟的杀意,从我肩侧飞身向前,只靠着手里一柄卷了刃的破剑,就挡下了来自天下第一人的攻势!
琅琅之声,近乎古钟震动,沉重的嗡鸣在战场上传出老远,剑与剑交锋,信念与信念相抗,谢从雪瞠大了眼,嘶声道:“谢澄!连你也要背叛为师吗?!”
“不。”谢澄说,“我从不背叛任何人。”
“那就滚开!我要杀了他!他竟然敢,竟然敢……好大的胆子!今日若是不除掉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澄什么也没说,他足下发力,大地顺势龟裂出蜘蛛网一般的痕迹,谢澄猛的回撤长剑,却又绷紧了腰腹,旋身带动手臂,将剑尖指向了谢从雪的咽喉!
“……不,不行。”
谢澄面对自己师父的态度始终谦卑至极,这就显得他横在谢从雪脖颈,那稍一不留神就会血溅三尺的剑刃更为尖锐。青年一头高高束起的高马尾在这二人带起的磅礴的气场中猎猎,周遭仍在打斗中的士兵都忍不住侧目,而他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所向披靡的强大,低眉垂目,语气十分忧郁地说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无论您怎么想,这都是早已决定好了的事。”
“到此为止吧。”谢澄平和而恳切地道,“您的目的已经无法达到了,放下剑,回寒山吧,师弟们都在等您。”
谢从雪沉默许久。
在男人抬起一双血红双眼的刹那间,我心道不好!
只见谢从雪就如不久前应对我时那般,嘴角咧出疯狂的大笑,竟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咽喉撞向了谢澄的剑,即便谢澄惊骇之下本能收手,那截脆弱的皮肤依旧是乍现了血光!
任何人遭此重创都一时间难再有反抗能力,谢澄难以置信地想要伸手扶住谢从雪宛若缓缓倒下的前倾肩膀,然而,那只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骗局。
“小秋!”
血光背后,是谢从雪冷酷的双眸。
“澄儿。”谢从雪遗憾地轻声道,“我对你很失望。”
那飞速愈合的带血伤口映在谢澄眼中,又被当空袭来的剑锋所取代,谢澄尽管已及时横起手臂抵抗,却也到底晚了一步。
而在这场当今武林堪称顶峰的战斗中,一步便是天堑。
“锵!”
谢澄手中那早该功成身退的剑,终于在此刻应声而断!
那是我送的剑,我给谢澄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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