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大为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远处竹林间,向着这边正飞来一只小鸟。
浑身嫩黄的羽毛,鸟喙两边生有圆圆的红点,振翅飞来的模样极其可爱。谢澄驻足望着,他忆起当初在黑风岭时,路嘉似乎就养了这样一只玄凤鹦鹉,只不过后来就再也不见了。
一只代表着往事的鸟儿,多少会触动路嘉的心灵,对他们现在的状态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路嘉连嘴唇都在哆嗦,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向着玄凤走去,神情中有种近乎狂热的情感,谢澄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谢澄心想既然路嘉这样喜欢,那自己就去把那只鸟儿捉来给他当宠物好了——
“不,不,等等,等等,不,不要——!!!!!!”
一声凄厉的鸟鸣,玄凤双翼展开,它极速向着路嘉所在的方向冲来,像是一阵遥不可及的风,就那样与路嘉伸出的手指擦过,随后,随后——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救命啊!!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错了,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不要啊!!!!!!我知道错了!!!”
谢澄瞳孔骤然紧缩,在路嘉绝望到极点的嚎哭中,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动,那只鹦鹉在一息短暂静默后,顺着柱子寸寸往下滑,牵连着粘稠血丝,带着散落的羽毛,尸身在地上瘫成一团徒叫人生厌的烂肉。
路嘉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另外两人,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谢澄,无声责问发生了何时,随后他们立刻注意到那只死去的鸟,袁无功暗骂一声晦气,便一把将软倒在地上的路嘉抱起来,大步往里屋走去,一路都在柔声安慰,而姬宣站在廊下,阴沉沉地看着血泊里的尸体。
“快点处理了!”他短促道,“什么脏东西也让他瞧见!”
谢澄自知理亏,毕竟是在他照管的期间出了问题,二话不说打扫了那只死得不合时宜的畜生,远远扔掉了。
几日后,袁无功被急召回药王谷,同日皇宫传来密函,请姬宣即刻返京,这样的事在七年间也不算罕见,二人临行前看过路嘉,后者已恢复了沉默,照旧坐在廊下长椅,盯着玄凤撞死的那根柱子发呆。
等他们离去后,就只剩下了谢澄,路嘉眼珠子一动不动,阳光照到他身上,暖洋洋的,给这具冰冷的身体增添了一些虚无的活气。谢澄拿了条毯子给他披上,踌躇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他听见路嘉慢吞吞地说:“我的鸟死了。”
这是几个月以来路嘉第一次主动对谢澄开口,谢澄一时僵在原地,连吞咽唾沫都忘了,紧接着,路嘉抬起头看向他,语调还是慢慢的:“你要赔我一只。”
“好!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去给你弄来!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青年急切的声音响在耳边,有点吵,可再大的雨也会停,再浓的雾都会散,这样满是爱与期待的话语,也会有不能响起的那天。
“要一模一样的。”路嘉说,顺手比划了一下,“黄色羽毛,脸上有红点,还要胖一点。”
谢澄兴奋不能自己,哪管是要鸟儿还是天下,他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递出去,只要对方肯施舍一眼,要他死也甘愿了。
但很快他又迟疑了起来,毕竟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要是跑去买鸟的空档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没等他回应,就见路嘉又把眼阖上,他无所谓地小声嘀咕:“不赔就算了,我以后找姬宣他们要。”
“……”此话一出,谢澄一咬牙站了起来,他估量了一下离此处最近小镇往返的时间距离,又想到院外留守有大量姬宣的亲卫,即便他离开一小会儿,也决计出不了什么乱子,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哄路嘉开心。
他摸了摸路嘉被阳光烘出一丝温度的脸庞,开怀笑道:“一只鸟而已,等着,马上给你带回来。”
谢澄离开了。
今日天气明媚,处处都很合心意,路嘉方才睡了一觉,觉得自己是难得的精神。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用七年前主神在这具身体里残留下的力量,开了无双。
过去无双一出,足够他斩杀大半个战场的生灵,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蹉跎,仅足够他足尖发力跃起,将腰带套过头顶的梁柱而已。
他哼着小曲,踩着板凳,慢条斯理在自己眼前打好一个牢固的圆圈,路嘉为自己的手艺感到喜悦,一时很想放声歌唱,又担心引来外面守着的护卫,只好遗憾作罢。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已经知足了。
他站得这么高,玄凤的血就残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把脸套在圆环上,伸手摸了摸绳子,没什么感觉,路嘉就叹了口气,想到他死后也无非如此,就又高兴起来。
他这两日久违地想起了很多曾经的事,不止是消散的前世,他还想起黑风岭,想起英娘,想起那间储放他夫人们的小院子,推开柴门,夫人们又在吵架,这些人呀个个心高气傲,可谁让他们那么好看,好看又活泼,都有可爱的一面,他急着要去把他们每个人哄好。
透过那个环,前世今生均倒映其中,美酒的波纹微微震荡,闪闪发亮,天上的月亮也噗通一声掉进里面,他握着酒杯,在苦恼啊,娶了这么多夫人,到底该怎么跟父母解释才好呢。
总之先大家一起聚个餐,酒过三巡,再慢慢聊以后的事,以后……以后就近在眼前啊。
他从未离幸福这么近过。
这杯酒,路嘉迫不及待要一饮而尽了。
第154章
我跟谢澄向来如此,很少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总是一个发火一个去哄,谢澄并不是天生脾气差,可不知为何,遇上我,他总是在不高兴,而我大概也没做错什么,只能说我跟他究竟做不成朋友。
在向我一通不知所以然的发泄后,谢澄又很快平静下来,眼看着雨势渐大,他迅速带我找了个避雨的山洞,便隔着一段距离不冷不热瞧着我,半晌方笑了笑,用一种说得上彬彬有礼的口吻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有安排吗。”
我戒备至极,整个人不自觉朝着洞口的方向微微后退,即便知道奈何不了眼前人半分,但风吹草动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谢澄始终静静注视我,嘴唇紧抿,目中一晃似有伤感,等我试图仔细看去时,那双往日笑起来就如同繁花盛放的眼睛里,此刻盈满死水深潭,影影绰绰,却什么也探不分明了。
谢澄垂眸,伸手捻住我鬓边乱发,像对待一只炸毛的小猫那样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表情淡然得可怕,我吃不准他的心思,心里更是躁动十分,便干脆冷声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什么也听不进去,你觉得我就算有安排,还会告诉你吗?”
“我也没想过你会据实相告,谢澄早就没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了。”他没立刻被我激怒,看着我,眼里又没有我。谢澄自言自语一般,“早就没有了。”
“小秋,我不管你到底在考虑什么,眼下一时半刻我也没办法把所有事情一一同你掰扯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闻人钟绝不会害你分毫!”
一切都仿佛是被困在打满疙瘩的毛线团中央,蛮力亦或智取都不是上上之策,我恨不得寻把剪刀将我跟谢澄之间这些乱麻了断个干净,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是那样远,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传到他耳里,像是历经了世间所有的艰难险阻,离我的真意更是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若是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这事就简单多了。
我最后只能按着胸口,字字发自肺腑:“——你信我!往后我一定会把所有事都解释清楚,闻人钟不会害你,不会骗你,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我信你啊。”
出乎意料,谢澄笑了,他很随意地歪过头,手轻飘飘一松,放开那缕发丝,谢澄专注地看着我,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不怀疑这一点。”
“那你这究竟是……”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你都没听进去吗?我现在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我说了,哪怕你想,谢澄的项上人头你随时拿去!如果你只是要我的命,我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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