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如今回想起来,自我入京后,一切事件的开端便是开膛手剖腹取子连环杀人案,那时我们都怀疑太子是要效古法炼制长生不老药以进献给重病的陛下,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这个逻辑从根本上就是不通的。
太子若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只需静待上一任霸主死去即可。
后根据姬宣的说法,陛下这所谓的怪病原来根本就是因太子下毒所致,即便姬玉已是太子,二皇子也长年在外,三皇子是个蠢货,但他们一个手握重军威名赫赫,一个有着坚持不懈向陛下吹枕边风的母妃,这样的内忧外患下,姬玉会恐慌自己某日被取而代之也是很正常。
那么便很明了了,那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并不是拿来献给陛下,而是另有大用。不过要说是太子意欲留给自己,也不太合适,毕竟一个正当盛年的青年人,何必在眼下操心数十年后的生死之事,平白为自己添波折出来。
姬湘当初将炼药的古法故意透露给姬玉,她是如何了解到太子目前的需求呢?
一个缺少兵权,甚至想通过景瑜这条线来拉拢绪家的太子,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啊。”我自言自语,“连上了。”
花生米从我筷子尖掉下,落地前被玄凤立刻伸长脖子衔了过去,看着鹦鹉把坚果啄碎了咽了,我把它拢到掌心,取出碎银放在桌上,就像来时那样不着痕迹,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座茶楼。
是夜,我在皇城外已等待多时,在月亮升到最高的位置前,宫墙侧面开启了一道小门,一披着斗篷,手持宫灯的身影从里闪出,与戒备森严的守卫们交谈了几句,并塞了信物与打赏的钱财后,便快步向我走来。
“请随我这边来。”
斗篷下一张清秀的脸庞若隐若现,来者并不陌生,正是上次与我有过交谈的白芷的堂姐,白依依,我随她入宫,一路上并未有任何交谈,似乎是特意挑的僻静小道,也没有撞上太子的人,就这样平安无事到达了公主居住的宫殿,她才放松地揭开斗篷,示意我独自进去。
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听见她轻声道:“你没有保护好她。”
“……”我垂下眼,脚步不停地进殿去了。
屋内燃着安神香,轻如薄雾的纱帷重重叠叠,花枝灯在一角亮起,将屏风后的人影现出形状。
我躬身长拜,一长裙侍女抱着书卷,从屏风转出来,瞧了我一眼,请我稍后,便又回到屏风后,影子纤毫毕现,她俯身对那书案后的人低语了几句,很快便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引我进去。
不若一般女儿家爱娇,姬湘的住所没有太多精巧摆件,梳妆台上饰物寥寥,取而代之的是这屋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静氛围,姬湘坐在摆满卷书的案桌后,手提着一支细细的毛笔,另有一侍女正在替她研磨。
她没有立刻招呼我,我就始终只维持一个拜见贵人的姿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烛花发出噼啪一声爆鸣,姬湘长长舒出一口气,将写好的信笺折起,她揉着自己的肩膀,对旁边侍奉的人淡淡道:“送去给兄长,你们也退下吧。”
“是。”
等到门被合上后,姬湘才站起身,她身上仅着了一件素裙,乌发长垂,一直落到脚边迤逦开,除此外通体毫无修饰,一张脸更是素净极了。
素净的面容,才越发衬出那双眼睛深沉,犹如两个不见底的漩涡。
“阁下专程通过极光阁来送信,是有何要紧事要同湘说?”
她拖着裙裾与长发,自顾自去往窗下的烛台前,拿起剪刀灭了那盏快燃到尽头的灯,我直起腰,姬湘又随意地笑了笑:“兄长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要我别再拉你入局,新年期间一直不见阁下身影,我原以为阁下已经逃走了,现在看来,兄长不过枉费心思。”
“为什么认为我会逃走?”
姬湘只是笑,笑着摇头,她轻轻放下剪刀,靠着凭几倚下,又示意我也自便。
“阁下有何要事。”她平和地道。
我直接道:“公主似乎瞒了我们很多事。”
“是啊,这世上谁会没有一两桩秘密呢。”她轻描淡写,“更何况我是女郎,有秘密就更是应该了。”
“我无意窥探公主内心,不过此事确实不容我有分毫让步……”
我注视着姬湘的眼睛:“公主明察秋毫,应当知晓我,宣殿下,都与谢澄关系紧密,为何仍要作局谋取谢澄心脏?”
“啊,此话从何谈起?”
“事到如今何必隐瞒,我原也不欲理睬这过往的爱恨情仇,说实在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可事关我家三夫人安危,我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向公主请教了。”我一字一顿道,“谢从雪可是你特意安排到太子那里的?”
殿内昏暗,只有我们桌前几盏烛灯,这对兄妹性情根本上南辕北辙,却有着一脉相承的节俭习性。姬湘的脸庞由烛光照亮半边,许久,她手肘撑在桌角,歪过头捧起脸,这个姿态几乎充满了少女的娇憨,我呼吸微微顿住,姬湘含笑道:“嗯,是呀,但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那这个假设可真的有够大胆。”
“还有更大胆的呢。”我也笑了,“你跟姬宣是同母兄妹,没错吧?”
“……”
姬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我也将手肘随意搁在桌面,微笑着道:“不止想要做那最高的人上人,连身上的血脉本身就是虚假的,公主,我再没听过比这更大胆的假设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姬湘没有徒劳地进行试探,她姿态依旧平静,连瞳孔深处都不见任何动摇,那样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即便时机完全不对,我也忍不住在心里对她生出一丝赞美。
少女忽笑了笑,不以为意:“罢了,追究这个也没意义,我原也没想过要一直瞒下去,父皇殡天那日,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看他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瘦得只剩光秃秃的骨头,他还满口讲着什么长生不老,真以为我那野心勃勃的太子哥哥会老实给他找来续命的神药……真是愚不可及。”
“那事实上,所谓的十腹之子合以赤胆忠心,真的能制出长生不老药吗?”
姬湘似乎陷入了回忆,她捧着脸,眼睛微微眯起,许久才笑着说:“好歹当了我这么多年的父皇,作为他最放心,最不当回事的孝女,我实在不忍心父皇死到临头还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凑过去告诉他,我,我啊,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呵呵,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颊生红晕,目中明亮,那一贯淡雅秀美的脸上,现出前所未见的丽色,就仿佛是雪下红梅惊鸿一瞥,动人心魄至极。
“真的太有意思了。”姬湘擦拭眼角笑出来的泪珠,仿佛情真意切,她遗憾地道,“再也见不到父皇那样的表情,实在是可惜啊。”
“有没有考虑过亲自画下来?”
“好主意,不过字画中我更擅长的是书写,兄长倒是作画一流,你有见过吗?”
我摇摇头,她叹口气,道:“礼乐骑射,诗书更是无一不通,边疆寒苦,这些年白白糟蹋了兄长才华,我总是想着往后要辟一清静之地,由得兄长随心所欲。”
“殿下知道你的这些事吗?”
姬湘沉思着,末了,她指尖在太阳穴上轻敲着,口里温和道:“知道与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兄长既然替我做出了决定,那么往后他也只需要听我的安排,那些他无法决断,无法面对的腌臜事,由湘来处理,兄长……兄长只用像以前那样,保护好湘就行了。”
“你就这么坚定不移地认为,姬宣会一直如你所愿?”
“是啊,从小到大,无论面对多难以忍受的磋磨,兄长都会挡在湘面前,没有让湘受到半点伤害,从小到大……从小到大,直到兄长离开我,去往军营。”
我沉默着,姬湘又笑了起来,她眼中流露出不似作伪的伤感,望着我,叹道:“我不讨厌阁下,不,应该说我很欣赏阁下,能从极光阁手下生还是一件,能忘却过往仇恨为兄长舍生忘死又是一件,那日我刻意拿了个纨绔来试探阁下,阁下也果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人,兄长能为阁下神魂颠倒至此,我完全理解,我完全,完全理解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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