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来,将碎片耐心地挨个儿拾起,准备之后拿布料包了再扔出去,免得割伤其他人的手。
“……”
碎裂的瓷片上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湿透了的发一缕缕黏在脸边,消瘦的下颔,惨白的嘴唇,那双晦暗无光的眼睛,并不是闻人钟该有的。
谢澄也一样。那副了无生趣的模样,不是他该有的。
不是我娇憨的小秋……所应该有的。
我霍然收拢了手指,任由碎片那锋利的边缘深深割进了掌心,赤红血珠滴进那滩冷掉的茶水中,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就如同过去的,那些形影不离的岁月,都像梦一样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撑着大腿起身,想去找被我吓到的姬渊道歉,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屋檐外是一片迷幻的世界,雨幕隔绝了一切,使脚下的方寸之地成为唯一可供立身的礁石。
姬渊抱着双膝,坐在门外的墙下,出神地望着那片天空。
甫一开门,她就敏感地扭过头,心无芥蒂笑起来:“哦,出来了出来了,心情好些了吗?”
“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凶你。”
“那算什么凶,你是没见过我娘发火的样子呢,少说也得杖毙几个侍女,你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我也勉强笑了,她似乎还想接着说下去,姬渊眼神却沉沉一凝,忽的注意到我垂在一边,正不住滴血的手。
这下可好,在她替我上好药包扎完毕前,对着姬渊那张不掺水分的黑脸,我是一个字都不敢擅自往外嘚啵儿的。
直到姬渊砰的放下药箱,冷冰冰往外蹦出一句“怎么回事”,我才忙不迭开口解释道:“不小心,纯属不小心,先前也不是故意想那样对你,我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是在那群侠客中见到过去认识的人了吗?”
她冷不丁道。
我僵了片刻,本能想打个岔敷衍过去,姬渊就仿佛看穿了我懦弱的心,倏的伸手握住我的双肩,她厉声道:“你敢骗我试试!真当我不会冲你发火吗!”
“我,我没说要骗你啊……”
“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了,你一点都不擅长骗人!快说,是不是遇到熟人了,难道对方是你的仇人吗?!”
我都快给她一句接着一句生生怼进墙角了,就是想逃避,姬渊也会立刻把我的脸扳正回来,冷酷无情得像个活阎王。
她神色越发严厉:“到底听没听见我的问题,你是来帮我赢回天下第一剑的,在这里遇上什么问题,也应该和我一起解决,别装死!徐风,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所以真的是遇上仇人了?有多严重,杀你全家那种吗?”
我哪里见过这种直扯人耳朵的逼供手段,彻底举白旗了,我无奈地道:“不是仇人……一定要说,我还算是他的仇人呢。”
“怎么,你杀他全家了?”
“那倒没有,但我确实杀了他的恩师。”
“哦……”姬渊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干脆地一锤定音,“那也一定是他那个师父有问题。”
“你哪儿来的自信,就这么肯定错的不是我?”
“错的当然不会是你!”
我坐在椅子上,忽闻此言,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她,她仔细打量着我,随后弯起眼,粲然一笑。
姬渊道:“我的恩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是错!”
有了姬渊这句话,要赢得天下第一剑哪怕须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义不容辞绝无二话。
结果她一转头就打退堂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在场有你的仇人,那能尽量还是避免碰面比较好,咱们也没必要意气用事。”
我问道:“可那不是你爹以前的收藏品吗?你不想要了吗?”
“也不是真的想要,只当个念想而已……”她小声嘟囔着,不服气般快速瞪了我一眼,“再说了,什么东西能比你更重要!我是那种会拿你的性命,去交换一把不值钱破剑的小人吗?”
“天下第一剑可不是不值钱……”
我喃喃几句便安静下来,姬渊已经准备开始收拾行李了,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一把拉住了她。
“都说了,我不会拿你的安危去冒险——”
“但我特别想将那把剑赢回来。”我认真地道,“就当是满足我的心愿吧,我想把它当一件礼物送给你。”
许久,姬渊才干巴巴地道:“为什么想送我礼物?”
因为我不想让谢澄拿到那柄剑。
这种想法完全没有来路,但它就是这么莫名地在我的心头出现了。
今日,谢澄映入我眼帘的那一刻,就有种止不住的暴虐情绪在摧折我,我一方面无法克制地要去怜惜他脸上每一丝木然的阴影,一方面,又无比渴望挫伤他,击败他,让高高在上的天选之人伤心,让事无不顺的天下第一痛苦……让谢澄因我伤心,让谢澄因我痛苦。
这实在不是能够说出口的想法。
“送人礼物不需要理由。”最后,我简短地回答姬渊。
作者有话说:
他想伤害谢澄,其实是想测试自己,到底对这些天选之人有多少感情,能不能干脆利落地断掉。
所以小秋,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好事,他试图伤害你,总比对你只有怜爱来的好。一定要顶住啊。
第229章
接下来这几日,我就保持着清晨起床打早饭——上场单挑倒霉蛋——出门避着谢澄走——回房又被姬渊盘的规律作息生活。
由于我无需经营江湖人际关系,无需为往后的名声鹊起而造势,武林大会在我这里就变成了一场相当单纯的打架大赛,可以说是非常标准的面具一戴,谁都不爱。
当然,连赢数场震动众人的面具怪人也摆脱不了每日被千金追得到处跑的可悲命运,即使我起码重复了十次,我不会被那些同我打对垒的侠客所伤,姬渊也一万个不信。
从我上台的那一刻她就在底下紧紧盯着,然后在结束后第一时间抓住我,要把我拖回房间扒了衣服检查是否哪里有伤——我拼命拽住自己被扯得散了大半的衣领,近乎崩溃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拜托你跟我讲究点吧!”
“哼,少说这些废话,快点把衣服脱了!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的!”
“真没有受伤……哎哎哎!别扯了!衣服都要给你撕烂了!我怕你了,我脱还不行吗?!”
她这才眉开眼笑,收回纠缠不休的魔爪,拿着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目光亮晶晶地等待我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要不是我清楚姬渊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我都有种是在被她从头到尾视奸的错觉了!就连她堂哥姬宣,我正经拜堂成亲的大夫人,都没对我有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然而等我真的褪下上衣,撩开长发,将背部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面前后,姬渊就不闹腾了,她呼吸似乎在刹那间滞了片刻,我闭着眼,笑骂道:“看清了吗?我能受什么伤,之前来追杀你的那帮人不比今日这些对手厉害得多?真不知道你整天在瞎担心什——”
温热后脊忽的被姬渊冰冷的指尖轻轻一触,我下意识微颤,只觉骨肉都不由跟着绷紧了,沿着那根脆弱又至关重要的骨头,姬渊一寸寸慢慢往下摩挲着,她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说得上温柔备至,但这才是问题所在。
“是谁伤的你?”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咬牙忍着这种奇异的触感,有些反应不过来:“没谁伤我啊……”
下一刻,她就用拇指在一处格外敏感的肌肤上挠痒般抚了抚,我嘶的喘了口气,很快明白,姬渊摸的是过去被箭贯穿的地方。
“啊,这个。”我偏过头,发尾顺着颈窝一路垂在胸口,我漫不经心地道,“我不记得了。”
“连是谁伤的你,你都不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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