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殿下。”
姬宣忽然抬头看我,眼睛瞪着,嗓音高了些:“闻人钟!”
我垂下头颅,平静地微笑着回复:“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话吗?”姬宣压抑地道,“任何话都可以,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心头复杂万千,我迟疑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抓住姬宣的衣襟,朝他大吼大叫,打也好骂也罢,只希望让他不要再这么看着我。
“眼看着要回春的季节,天气却还是很冷呢。”我轻言细语,“太史大人那边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再起不了身,殿下何不先行回府歇息,若还有其他事,我替殿下转告——”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了。”
话语突兀遭到打断,我惊异地抬起头,姬宣甩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快要走出那个转角彻底离开前,他停下步伐,冷声道:“与其挖空心思装聋作哑,不如多想想你自己的事,什么叫他的在你这里,你的又在何处……闻人钟,你同人交换了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给出去了。”
而姬宣也没有那个听我支吾的准备,说过这话,他嗤笑着,身影从回廊另一侧消失了。
“…………”
我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姬宣离去的方向,直到一团积雪从枝头滚落至地,我才面无表情走向李严的卧房,径直推门而入,李严闭着眼躺在榻上,已看不出不久前的疯魔,而影鹰正跪在一边,拿热毛巾擦拭他的面庞。
一见我进来,影鹰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大人睡了,你有话之后再——”
“出去。”我冷淡地道,“我有话同李严说。”
影鹰登时绷不住神情,他上臂肌肉绷紧,满脸怨憎地盯着我:“大人已经休息了!你还要怎样来害他,这次也是,大人肯定是为了你的事才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宵小是用了什么手段欺瞒大人,我是绝不会——”
“李严。”
我说:“管管你家小孩儿,或者你比较希望我亲自动手?”
男人愣了片刻,旋即恼羞成怒,然而没等他再次口出恶言,榻上虚弱的白发太史就支着上身坐起来,捂着嘴低低咳了两下,李严哑声道:“影鹰,不得对神使无礼,出去。”
影鹰顾不上我,回身跪在李严身前,焦虑道:“大人,您的身体……”
“我有数,你去替我准备礼物送去二殿下那边,今日在殿下面前失礼了,告诉他日后定当当面赔罪。”
李严不住咳嗽着,面色无比苍白,之前吐的血抽走了他全身上下所有鲜活的色彩,我也明白气血不足是什么糟糕滋味,算是同病相怜,勉强攒出些耐心等李严交代,忽略影鹰不时向我投来的饱含怨恨的目光,待影鹰彻底离开后,我才在桌边坐下,也不看李严,直接道:“你知道了多少。”
李严掀被吃力地下床,踉跄着到我身边坐了,疲惫地出了口气,道:“给神使添麻烦了。”
“是啊,你确实给我添了很大麻烦。”我下巴微抬,漠然道,“所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全部说出来。”
他又低低咳嗽两声,说:“之前未得神使应允,李某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天眼更是不敢窥探大人半分,刚刚……刚刚,我总算明白,为何凡人不可直视神佛,妄图接触高位境界,只会遭到反噬……”
“不要讲废话,我只关心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我脸色僵硬如冷铁,“等听你讲完,我再来考虑怎么处置你。”
听见这样杀意沸腾的话语,李严却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就开始咳嗽,单薄脊背颤抖犹如筛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手背擦去自己唇边溢出的血沫,明明身体状况恶劣到当场暴毙都有可能,面上偏笑得春暖花开,他这作态莫名让我想起袁无功,心中的不快又重了一层,我慢慢道:“李严?”
李严含笑凝望我,赶在我耐心告罄前一刻,他曼声道:“我看见一个人死去,又活过来,尸体载着不相容的魂灵奔波劳命,神使,你说人怎么可能既生且死,那样的混沌在世上每存在一日,都必定要面临无数风险,付出巨大代价。”
“我还看见镣铐从混沌里延伸,由三根高耸入云的柱子钉死在大地,彼此束缚,彼此牵连,互相阻碍,互相追逐,却也正因此,那样不稳定的混沌才不至于立刻崩溃,不如说镣铐本身,也成为了混沌的一部分。”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画面啊。”
唇角微抬,我十指交叉撑住脸,口里轻轻道:“啊,还有呢。”
这一刹那,我终于明白我当日初见李严时,在他身上体会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李严瞳孔中流转着万古星辰的轨迹,那枯槁面貌也不能遮盖其光华,他看了我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仿佛怜爱,仿佛怜悯。高高在上,无喜也无悲。
就和主神一样。
“还有……”他语速越发的慢,吐字也变得含糊,“有人一直在等你,一直,无论何时,都在注视你,都在等待……”
“……要尽快去见他啊。”
作者有话说:
不断嘚啵儿的李严,就代表了本人疯狂渴望剧透的心……
第118章
极有可能被人拆穿自己并不属于此世这一事实,按理来说我应该马不停蹄去求助和我唯一共同战线的绪陵,考虑到对方被我强行灌输公主上位记女人能顶半边天那一大通信息,估计现在白天黑夜可有得忙,再三权衡下我还是放弃了找人商量对策,转而专心考虑起该怎么封住李严这张嘴。
然而没等我开口,李严主动道:“神使放心,我不会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陛下也一样。”
我不清楚他究竟了解多少实情,但哪怕只触及到真相的部分,正常人都应该会对我这种借尸还魂的异类生出警惕,不过李严看起来丝毫不在乎这些,他甚至看起来十分高兴,喜形于色,李严露出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语气柔和地道:“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您,如果您有需要,我也可以发下血誓,这样的话我的性命就始终握在您的手里,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放心,您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我被他大胆的发言给震惊得站了起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什么血誓,我要你发那玩意儿干什么!”
李严的神棍程度委实在我的预料之上,前世我只有在新闻里,才见过那些为了所谓宗教甘愿放弃生命以身投火的信徒……说是信徒,不过是一群脑回路有重大缺陷的疯子,而李严和他们不一样,毕竟天道是真的存在,李严也确确实实掌握着能揭穿我老底的实力!
我头痛欲裂,按着眉心坐下来,过了一会儿,说:“我不会杀你,你也最好不要把我的事到处乱说,那对你没好处,主……天道对凡人的容忍是有限的。”
“那是自然的,身为凡人,窥探圣堂已是罪该万死,剪了这根舌头,我也不会泄露神使的秘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嗯。”我漫不经心回他,“往后也一样。”
李严道:“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该讲的话也没见你少讲,说罢。”
他颇为迟疑地道:“神使恐有血光之灾……不久于人世。”
我说:“说什么不久于人世,我就没来过这人世,再则血光之灾一类的,近来也遇到过不少了,一回生二回熟,船到前头自然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看来是李严多虑了,不过听神使这口气,像是心中有些把握。”
李严说这些话时,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着腰间的香囊,隔着布料,抚摸那个被安置妥当的小小铃铛。
和谢澄分别以来,它一次都没振动过,蛊虫安静地呆在里面,如同僵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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