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与谢澄在李严府上留宿时,我便注意到这俩武痴关系意外地挺好,不过正事当前,影鹰也不再顾及他与谢澄那点可怜的情谊,男人眼神逐渐变得专注,他冷冷地说:“只是引开他倒不是难事,不过你要抓紧时间。”
我:“妥。”
于是我俩在同一时间从枝叶间消失。
影鹰办事靠谱,没花多久就将不明所以的谢澄叫了出去,我不再分心想其他,没开无双的情况下,想要无声无息接近谢从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索性纵身飞上离他不远的檐角,大摇大摆蹲在那儿打了个招呼:“真人!哈喽!”
谢从雪依旧老样子,顶着张青年人的脸留长眉长须,他双手拢入袖中,毫不意外地抬起头,笑着望我。
“一段时日不见了,小友。”他和声道,“小友消瘦不少。”
我落到他身前不远处的石子甬路,谢从雪立于门楼下,始终温温地注视着我,好像与我从未有过半点芥蒂,等我站稳了身子,他方笑着道:“小友来寻我,可是我爱人的下落有消息了?”
我这才想起他跟我之间还有这个假装自己老婆还活着的设定,看谢从雪那一脸淡定的表情,谁能想到他大费周章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复活自己口中的爱人。
痴情很好,但要无辜之人为了他的爱情搭上性命,就不太美了。
时间紧迫,我懒得打太极,单刀直入:“谢澄回来找你,请问真人跟他坦白了吗。”
“坦白何事?”
“唉,还要装傻吗,自然是你要取他心去做药的事啊。”
谢从雪恍然大悟:“小友说这个,那自然是已经原原本本告知澄儿了,只要澄儿开口问,我便不会瞒他。”
我奇了:“你这个所谓的不会瞒他,是读作据实相告,写作弯弯绕绕吗?”
谢从雪爽朗地笑出声,摆手道:“没有,澄儿一见我便问我是不是要杀他,他对我坦诚,做师父的自然不能落下,我就告诉他,是这样没错。”
“然后呢?”
“你是指澄儿的反应吗?他的反应很正常,说他不会让我这样做。”谢从雪捻着自己的胡须,感慨道,“我这个徒弟,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我一直注意着拱门那头的动静,怕谢澄突然出现,可听到这里,又觉得就算谢澄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确实跟不上这对师徒的脑回路。
不过我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谢从雪却很能理解我的想法,他笑道:“你以为澄儿会与我决裂?”
“我希望如此。”
“其实我也希望如此,这样下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必任何负担,但很可惜世事总是难如人愿。”
“所以说你是真的很珍惜你与谢澄之间这段缘分?”
谢从雪又笑了:“看来小友把我想成什么杀人如麻的怪物了,嗯,我很珍惜澄儿,他可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徒弟,天资出众,待人赤忱,没有他,这些年的岁月不知该有多么冰冷。”
“但这不影响你要杀他。”
“是。”谢从雪说着便叹息一声,略带疲倦地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吗?小友,你若是站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什么都是真的,什么也都是假的。”
这样爹味十足的说教对我而言倒很新鲜,我也跟着微笑:“是吗。”
“小友看起来不以为然。”
我摇摇头,谢从雪便不再谈这些玄而又玄的话,问道:“小友来见我,应该另有要事吧?果然是为了告知我爱人的下落而来吗?”
他一再装模作样,我实在不胜其烦,摁着眉心压抑了好会儿,才轻声道:“确实都是假的。”
这回终于轮到谢从雪不明所以,我平静续道:“如果向月是你爱人,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成为他人的妾室,从此与你两诀,而若你对她有半分尊重,就不该让她在这毫无温度的深宫中冒着天大的危险产下私生女——向月因皇后暗算,缠绵病榻郁郁而终,最后为她报仇的也不是你——”
“住口!!”
“爱人,一口一个爱人,你确定你没喊错吗?黄泉路上,向月会认你这一声称呼吗?害她后半生终日惶惶的罪魁祸首,到死都没能将她解救出来的无用情郎,你说她是爱你多,还是恨你多?”
我每说一个字,谢从雪表情便难看一分,他再也不复先前的从容,一层层面具被硬生生撕下,寒山真人双目布满血丝,脸庞扭曲犹如恶鬼,他或许早就该死了,向月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这世间便也只剩下名为谢从雪的傀儡,由晦暗的欲望驱使着苟延残喘罢了。
“你怎么敢——!”
“我说错了什么吗,这么想老婆就去找她啊,我有什么不敢,怂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你是怕到了阎王爷面前她不肯见你吗?”
我又道:“抛开事实不谈,你也算妻女双全,只可惜你的妻子沦为他人妾,你的女儿更称呼他人为父皇,向月到底是怎么想你,我不清楚,但姬湘……倒霉的,可怜的,就这样被丢弃在宫中的冒牌公主……”
我面对那直指我鼻尖的长剑,眼神慢慢从剑尖锋芒上移开,落到他狼狈的脸上,我说出了最后一句:“她可从来没承认你是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陪我妈和我姨看病去了,医院里来回打转,羽绒服都热得穿不住,昨天才坐高铁回家,还好两位长辈都只是有惊无险,身体没什么问题。
第162章
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自然我与谢从雪实力相差悬殊,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又与谢澄关系匪浅,我本不该在他面前如此狂妄。
但这一秒,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事事忍耐,时时压抑,我曾许下承诺,要以闻人钟的姿态活在这世上。
要活成一个快活的,无拘无束没有心机的小少年。
可我不是闻人钟。
忍耐到头,除了气死我自己,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眼一错不错直视谢从雪,对那近在咫尺的利刃视若无睹:“你要杀我吗?”
“你敢杀我吗?”
“你受姬湘命令留在太子身边周旋,对这京城局势应当很了解,死一个闻人钟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死了,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谢从雪古怪地抽了抽嘴角:“有什么不能承担,人命从来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不等他话音落下,我已向着男人的方向前进一步,剑锋擦着毫无防备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但凡偏差半寸,便可血溅三尺。
“那就动手。”我望着那双眼睛,镶嵌在年轻的皮囊上,长眉长须仅是玩笑,谢从雪唯有一双眼睛泄露出他真实的年龄,此刻那总是深藏暗潮的瞳孔里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雨。
“动手!”我陡然暴喝,“杀了我!然后让谢澄看清楚,他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提着我的头颅,让他对着我的尸体做选择——怎么还不动手?寒山真人,谢从雪!杀人对你来说是最简单的事不是吗?!”
能感觉到脖颈上颤动的血管正岌岌可危地贴着那凶器,破裂只在转瞬,我紧紧逼视着谢从雪,并不打算退缩,而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笑声,男人笑得咳嗽,笑得像一头撕裂了慈善面具的鬣狗,些许狰狞神色从他唇边浮现,谢从雪点点头,望我的眼神说不出的嘲弄怜悯,他收了剑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就来试试看吧,看事情发展,会不会如小友所愿。”
紧接着寒山真人猛地朝着我伸出手,闪电般掐住我的喉咙,五指成爪,将我死死摁在梁柱上,我下意识要去扳开他的手指,而那扣在我命关的虎口简直如钢铁铸就,费尽了力气也无法反抗半分。谢从雪眯着眼看我逐渐变得紫红的脸,姿态竟然还算得上优雅,他语调闲闲:“十。”
“九。”
“八。”
“小友,我知道你同澄儿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你想救他,我心中其实很替澄儿高兴——因为我知道,世间最困难的事,就是找到一个愿意为自己舍生忘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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