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这个丈夫是故意不让妻子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丈夫也没办法,你就当他昏迷了一年,现在的问题是,这对夫妻其实也处于一个半和离的状态,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假如妻子知道他还活着,你说,会是个什么局面?”
白芷斩钉截铁:“喜事啊!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我:“很好,那我们再换一种假设角度,假若这个丈夫没有主动坦白,他压根儿就不想去打扰妻子如今安宁的生活,满心只余对彼此的祝福——”
“那就完了!”
“啊?”
“千万别!除非你——除非这个丈夫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祝福,他是祝福妻子的啊!他都死了一年了!换个人来骨灰早扬干净了,妻子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你怎么知道他有自己的新生活,你亲眼看见的?”
“我是没亲眼——”我紧急改口,“这个丈夫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见,但我们可以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测,人总是要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而且过去他们的夫妻生活也没有那么和谐,妻子未必会对丈夫念念不忘……”
白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咕咚吞口水,憋屈改口道:“也就是说,你觉得,丈夫最好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坦白。”
“没错。”
“不坦白,我的下场——他的下场,可能会不那么美好。”
“别太担心了,你们可是夫妻,哪个做妻子的会不体谅丈夫的难处?”
我松了口气。
白芷神色极其怜悯,她补充道:“到时候记得要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
“别吃他给你的食物。”
“……”
“也别碰他递给你的水。”
“……”
“放心,你们可是夫妻,就是真的闹了点小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
“…………”
第256章
这些年针对袁无功的死劫我并非持搁置不顾的态度,事实上当初将他掳至黑风岭前,我就已经针对袁无功此人做过全面的了解,只可惜受困于山贼这一低微身份,我能打听来的情报很有限,左右不过一些将药王谷圣手夸得天下有地下无的溢美之词,真正有用的信息是一条也没有。
等后来到了京城,又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是非,倒是真的没精力再去和袁无功斗智斗勇,只能拜托身在医馆的白芷帮我多注意些,可就连这个请求都立时被袁无功发觉,直接断了我打听情报的念想。
若算上相遇前,我独自在黑风岭遥想天选之人风姿的那段岁月,我已经认识袁无功很多年。
可我仍然不了解他。
他就像是自庞大浓雾里生长出的一枝黑色鸳尾,足够高贵,足够神秘,有时候我分不清他究竟是那朵无害而美丽的花,还是浓雾本身。
没有人会在大雾天只身犯险,而这正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请帮我从这三个方面去打听。”
“他是何出身,何时来到药王谷。”
“他因何有了圣手这一美誉,他都有哪些较为出名的事迹。”
“为何谷中人,都对他讳莫如深。”
且不提青宵那个懵懂性子,至少就我看来,尽管袁无功在外名声甚佳,但药王谷上下对他的风评并不好。
或者说,在这为江湖所推崇的,以医者仁心著称的药王谷,袁无功就如同盘踞在光明后的阴影,花丛中深藏的一尾毒蛇,人人都知道他存在于此,人人也都不愿提及他。
……果然还是因为他嘴巴太坏了吧,就连我面对他,都得时时在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可想而知袁无功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会抱有怎样轻率傲慢的态度。
说不定这就是他死劫的来由,嘴巴太坏得罪太多人,结果在某个暴雨夜被人群起而为之,最后天妒英才死于非命——很有可能,稍微一寻思,就觉得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啊!
白芷去打听消息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既然袁无功要在月底才能回来,我干脆集中精力,想办法把山脚的姬宣和游荡的谢澄先送走,免得届时这三人陡然撞面,闹出不能预料的大灾难。
但谢澄已经知道姬宣就在附近了,他应该没那么嘴碎,主动跑去把我的事告诉给冰儿吧?
我又偷偷下山去看过姬宣几次,一次他仍在昏睡中,一次醒了,靠在床头,不过他身边有石老在,我不敢靠得太近,很快就离开了。
最后一次,他走出了厢房,夏日也披着很厚的大氅,就在客栈外那条街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石老陈奕等人似乎得了命令不许靠太近,便只是远远跟在后面,我也一样,我顶着姬渊出品的丑脸,躲在小摊支起的蓬帐后,姬宣从离我两丈外的地方经过。
都来药王谷了,又病了,怎么不去找个大夫看看?
还是说他的病情十分严重,普通大夫根本无力解决?
我不能参透姬宣的想法,他拖在身后的影子颜色也很浅淡,疲惫步伐再慢,也终究走远了,我就只能看他的背影。
再等三天。我对自己说,再等三天,姬宣要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就要动用袁无功最为眼馋,也是我压箱底的治愈之术,强行将生命力分给他了。
三天眨眼就过,姬宣没有好转。
袁无功提前半个月回来了。
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在这时回药王谷,药王谷外出远游的弟子都需得报备,他独自一人走进山门,悠悠闲闲消消停停,谁都不敢上前相拦,以他为中心,动荡迅速层层扩散开来,一句惊恐的“那个人回来了”口耳相传,一时全谷笼罩进凄风苦雨之中,如丧考妣,悲痛难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回来的不是妙手回青的圣手,而是生吃小孩的魔王。
魔王本人显然没有被排斥的自觉,只见他背着手,心情颇为开朗,这里揪朵祛毒的花,闻一闻,扔了,那里拔根入药的草,尝一尝,扔了,祸害完弟子辛苦数月的劳作成果,才站定在宗门集会的广场前。
在一片匆匆又狼狈的奔逃脚步声中,袁无功感慨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你,站住。”
“对,就你,过来。”
随手在人群里逮了一个跑慢了的幸运男弟子,袁无功轻飘飘道:“去把青宵给我叫来。”
“小,小师叔是吗,我马上,马上就带他过来!”
连滚带爬的弟子如蒙大赦,惨遭点名的青宵连滚带爬,半炷香不到青宵就颠颠赶到现场,由于跑得太急,险些刹车不住在袁无功面前来个五体投地,他上气不接下气:“师兄!你回来了!”
“嗯。”袁无功道,“最近过得不错,脸都肥了。”
青宵捂住红润的腮帮子,抽搐着嘴角,硬生生挤出讨好的笑:“还好,还好,您这趟出门辛苦了,怎么不先去见师父?”
“师父自然要见,在那之前我得先问你,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师兄交代下来的事,那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专心致志,鞍前马后,手到病除——”
“也就是办妥的意思了?”
“当然!您让我有空去带一带新来的小师侄们,我都做到了!嘿嘿,我青宵可是很靠谱的!”
袁无功垂眸注视他,半晌,绯红嘴角划出冰凉又戏谑的笑意:“你去看过他们种植的药田吗?”
“看了呀,都干得不错,他们每隔三日都会向我汇报呢。”
青宵乐呵呵的,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即将遭遇何等残忍的的命运,袁无功见状,笑意越发深,吐字越发柔:“只坐在屋里听汇报,没有自己去检查情况是吧。”
“师兄你,你怎么知道……”青宵顿时大惊,随后眼神飘忽,吞吞吐吐,“我去看过,只不过,只不过,只去看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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