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弄疼你,但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重吗?”
他冷笑了一下,草草对付伤口的动作里依稀让我品出几分怒气,这怒气就来得很平白无故,我想不通这又是哪里把他得罪了,就听得姬宣又淡淡道:“你在江湖上漂泊,受过的伤,吃苦的苦,不比这个重得多?”
我一时无言,终是无奈道:“怎么能这样比?王爷千金之躯,何必自轻。”
他没理我,缠好纱布把衣服穿上,自顾自背过身躺着睡了,我看了他一会儿,吹灭烛火,也隔着行李躺下。
就是这时,我也没取下面具,姬宣一路上亦没有要求我取下,我知道这样做没意义,但不这样做……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姬宣相处了。
太冷了,外面好像开始在刮风,后半夜也许又会下雪,鸟都会在这时挤挤蹭蹭取暖,两个大活人却成心要把自己冻死,让我对着姬宣那棺材脸说真心话难,可失去视觉后,无处不在的黑暗施舍给我两分安全感。
我低低说:“王爷?”
“……”
“您睡着了吗?会觉得冷吗?”
“……”
我无声地叹口气,把行李推开些,撑起上身朝姬宣那边靠了靠,在紧闭的车厢处久了也渐渐能看清一些事物,我正要不放心地去试姬宣的体温,手腕却在半空就被他一把捉住了。
“……我是怕你冷,我、我没有坏心思……”
“嗯。”
他轻声应着,便把我的手放开,姬宣转过身,与我面对面躺着。
又过了会儿,他伸手覆盖在我眼前,面具不能传递他的温度,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现我一直在看他的。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手指上残留有药膏的香气。
第342章
一路安宁,只花了半个月光景,我们便抵达江北边缘地带的一座小镇,坐落于群山深处,山顶白雪皑皑,山下也是冻河凝霜,黑白间少有绿意。
天选之人到底体质非同一般,姬宣的肩伤在这趟旅途的后半程便愈合了大半,也因此他主动说接下来由他当车夫,我去车厢里歇着,被我大惊失色地驳回后,他沉默了半晌,退步说那就轮流着来吧。
他肯在这种地方退步令我很是惊讶,毕竟依照姬宣过往留给我的印象,他其实是极其强势,说一不二的性子,具体表现在当初铁了心要把我赶回黑风岭——没想到现在竟然能被我三言两语打发,变得如此好说话,倒让我莫名生出一股不足与人言的郁气,郁闷于我受过的那些罪都是白受了。
姬宣在幕帘外同我说话时,我还沉浸在往事中,直到他又在车壁上扣起指节敲了敲,我才忙回神:“怎么了?”
“要到了。”姬宣的声音略有些模糊,“把衣服穿好。”
我披好大衣,掀开帘子先谨慎地探出个脑袋,迎面一阵妖风吹得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我口齿不清地道:“这里还算是南方吧?南方为什么会这么冷啊!”
目及之处皆是茫茫,大地尽头可见炊烟袅袅,姬宣稳稳握着缰绳,驱马踏雪前行,两侧枯林里隐约有四足动物一闪而过,姬宣盯着那串留在积雪上的脚印,漫不经心道:“今年是要格外冷些,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来年收成……把帽子戴上。”
我抱着一个小小的暖手香炉,没有再缩回车厢,索性坐在姬宣身侧,这次他没有阻拦我,反而朝我这边不着痕迹地挨了挨,四下皆静谧,唯车轮声辘辘,我由衷地叹息道:“如果能在此时搭一间茅屋,悠悠闲闲住到开春,那就再好不过了。”
姬宣安静地听着,而我感叹完,忽觉不妥,正想着找个说辞把话圆回来,就听见姬宣道:“这种开阔的地方不适合茅草建房,风太大,容易被掀了屋顶。”
“……”
“而且这种季节没有提前做准备,人是活不到开春的。”
“……”
“天天吃野味,不到十日你就会厌烦,别说悠闲地住下去,估计只会想着逃到更温暖人也更多的村子里。”
我痛苦地抱住脑袋:“我就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而已……”
“但是。”姬宣话锋突兀一转,他顿了顿,平淡地续道,“我也和你一样,如果能随心所欲地生活,那么……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我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接话,相对无言,当天边一只苍鹰展翅飞过,姬宣忽轻声道:“后面有人。”
我幅度极小地偏过头,我们经过的雪地只有车轮马蹄的痕迹,乍一看毫无异状,我仔细确认了一番气息,回道:“嗯,人还不少,就是不知道谁派来的。”
姬宣面色不变,仍是维持着原本的车速,我手滑入厚重的内衫,握住了刀鞘,上身也慢慢弓了起来:“在这里动手吗,前面是村庄,我不想把麻烦事儿带给其他人。”
“等。”
姬宣没有多加解释,我也不再追问,只全身心专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眼看沿着这条乡间小道再走一里便是村庄,身后那阵来自多人的涌动气息也越发明显,姬宣猝然伸手揽过我的腰,与此同时他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驾!”
马车方向倏然变道,直接冲进了路边的枯林,我因被姬宣紧紧搂着从而避免了被当场甩下车的悲惨结局,我的脸贴在他心口,只能感受到干枯的树枝擦过我的头顶,而姬宣全无动摇,他目视前方,驾着马车在林子里左冲右撞,可即便他车速再快,这种雪天是没有办法逃过敌人的追击,大雪掩埋万物,大雪也会暴露一切真相。
所以听见姬宣提醒我准备跳车时,我完全不会意外,我在风声中抓紧时间担忧地问他:“你身体行吗?要我带你吗?”
“……”
姬宣的心跳在这时,方稍稍变快了。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我一眼,那淡色嘴唇边勾出抹惊心动魄的笑意,直让我从天灵盖麻痹到脚底,然而在我恍惚的同一时间,姬宣毫不留情地伸手,把我从疾速狂奔的车上推了下去!
……身体行就行!我又没说什么!有必要这么报复人吗!
我向后充满悲愤地仰倒,还未来得及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姬宣就已随着我一同跳下马车,他再次轻盈地抱住我的腰,足尖借力在车身外壁上一点,整个人便犹如飞鸟般在林间掠过,反光的雪色追逐着我们的影子,我趴在姬宣肩膀上朝后看去,马车已去到林子的更深处,而追兵还没有赶上。
危机暂时解除,那我就有话要说了:“那么大个马车,说扔就扔……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啊……”
“之后再给你换一辆。”
“这不是换一辆的问题。”就算姬宣家大业大,穷苦山贼照样心疼钱心疼得要命,“就不能直接点把追兵全干掉吗,我的包裹行李什么的都还在车里,我……”
姬宣显然是被我念叨烦了,可他没让我闭嘴,反而也眯起眼回头看了眼追兵,似乎是在用心记忆罪魁祸首,末了,他敷衍地安慰我:“没事,之后让他们赔,有多少赔多少。”
其实我真的挺想趁这个机会把追兵捆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起码得知晓这是谁的手笔,可姬宣非要让我逃命,把我抱得死紧,那我只好遗憾地放他们一马了。
待彻底将那帮刺客甩掉,姬宣才落回地面,并把我放下来,还顺手替我理了理打皱的衣衫,我说:“那没办法了,接下来先步行吧,之后再重新买两匹马——嗯?你已经知道方向了吗?”
我好奇地跟在姬宣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树林再听不见多余声响,姬宣道:“嗯,本来也是要来这里……这边。”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这片林子,却是来到了一处高耸的山崖崖底,山壁光滑难攀,朝上看去白雾浮动,而比这绝景更吸引我目光的,是不远处那十来个墓碑。
姬宣侧过身,示意我上前,我静了许久方走到离我最近的那墓碑前,那上面的字迹有点眼熟,去了信笺里缠绵的情意,端正楷书一笔一划都是肃杀——吾兄七月半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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