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念没出声,也没反驳,神色淡淡,像是不想和对方说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废话。
没走几步,再右转就到了前殿。
四院门口阴凉下面蹲坐着两个同样穿着西装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一人拿着陶乘风的相机,一人拎着装满各种镜头的箱子。
两人脸都红红的,看上去晒得不轻。
陶乘风扫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东西拿过来,去后院歇着吧,孩子们陪我。”
两人同时看过来,都不是很年轻的脸了,堆起的笑容里有尊敬和一点点放肆的自在。
庄念一口咬定是顾言泄密,陶乘风嘴上不说什么,还能玩笑两句,心里却有大概的判断。
这两人跟在他身边二十几年了,时不常就会用他的行程去谋利。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陶乘风一准将两人赶出家门,可现在年龄大了,心越发软,无伤大雅的事他不爱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用这种小孩似得幼稚方式来抒发一下愤怒,这两人心里也清楚。
“天气预报说待会可能有雨,不能往山里去。”其中一人嘱咐。
虽然头顶那片天空颜色透亮,根本没有一点会下雨的征兆,但陶乘风还是语气不善的应了声,“知道了。”
他从两人手中接过装镜头的箱子直接挂在南楚肩膀上,相机则自己拿着。
此刻天光正好,西落的太阳把山的一角照成金色,再呆一会则会慢慢变橙,这个过程里整间寺庙都会因这颜色变化显露出不同的气质,时而恢弘时而神秘。
陶乘风看人看的多了,现在更愿意赏景,说要让庄念和顾言挡模特,纯属随口胡诌。
“我需要做什么吗?”庄念脸上露出些非常正经的局促,看上去十分真诚。
可这样紧绷就没法拍了,拍也拍不出什么出色的照片。
此时路过两人身边的香客脚步和模样一样虔诚,纷纷驻足在院子中央的大香炉旁燃上高香,有的则合十双手由西向东拜了一圈。
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有所求,平安、健康、婻鳳财富或者姻缘。
陶乘风思忖片刻,开口询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想求的事情?这间寺庙很灵验的,既然来了也别光看着,拜一拜。”
每个人的信仰不同,陶乘风却不只是随口提一嘴。
两个小辈这几年的路走的并不顺遂,他所知道的几件事就够普通人喝一壶的。
人在命运的玩笑面前总是显得尤其渺小无力,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得不寄希望于神明。
存在即合理,信仰的力量不容轻视,真到走投无路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
陶乘风看着眼前两人,历经磨难也依然体面坚韧,大概不需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支撑,想来不一定会答应。
不过既然说了要拍照,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拍,要拍就不能敷衍,忽略镜头专心融入环境的人物才更生动。
他琢磨着再劝,却听庄念说,“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有些想求的。”
这话一出口,顾言怔住了。
无论是多久以前,他认识的庄念始终是个无神论者,也该是个无神论者。
他学医,用科学和双手救死扶伤。
急诊室外最不缺少的就是抱头痛哭和跪地祈求的家属,他经历过人间数种无奈,也早就见惯了生死。
且不说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就算真的有,大概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顾及所有人。
庄念清醒理智,温柔坚韧。
顾言想不出他要求神佛什么,又是在什么心境下寄希望于一缕心思和几根香火。
不过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没办法开口问庄念这些,庄念也不会理会他的问题。
他就只能扶着庄念,先去寺庙的小和尚那里去换现金,然后请香,在香炉旁的大火炉里将其点燃,然后扶着庄念站在香炉前,面对着大殿里的神像。
飘缈白烟顺着炉顶徐徐飘远,有些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香客身边,慢慢变浅,最后变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味道,长久且均匀的沾染在每一位香客的衣襟发丝上。
如同神明的照拂。
庄念端端正正的站着,薄薄的脊背挺得很直,他用那双根本看不见东西了的双眼凝视着心中的神明,唇线抿着,眉目在有所求时也依旧从容温和。
接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将高香举过头顶,上身弯折,虔诚而真挚的拜了三拜。
期间他并未开口,所求都放在心间,神色始终淡淡的。
顾言帮他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回望,庄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站立,静默而长久的。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盲人特有的茫然。
他身着浅色西装,衬衫衣摆一丝不苟的揶进西裤,细窄的腰线被拦截在皮带处。
虽然外套不在,衬衫的长袖也被挽上去使得整个人气质都很放松,但他仍然与这里缓慢移动的每一位求神佛庇佑的香客不同。
那么孤独,脆弱,又那么超脱,那么坚韧。
陶乘风看过许多人,他爱好摄影,总是不经意将注意力放在人的细微表情和动作间,那些下意识的反应和细节远比言辞更抓人。
他被庄念持着香时身上散发出那种与四周环境违和又融洽的气质吸引,食指在快门上快速的抬起又落下,舍不得错过眼前的每一帧每一画。
来往的熙攘人群、飘渺的白烟、烧的滚烫的香炉一瞬间都自动成了背景,画面正中,顾言和庄念一前一后立在斜对角,庄念始终望着神殿方向,而顾言始终望着他。
他们或许都在望着自己的神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敬香之后,陶乘风又带着几人四处逛了逛,而后寺庙里敲了几声钟。
庙里的和尚住持一日只吃两餐,过午不食,这几声钟敲过,是专门为香客们准备的素食,吃过了就该下山了。
太阳落山后小路上没有灯,不安全,这是这间寺庙的规定。
“吃过斋饭再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的。”陶乘风邀请道。
庄念体力不太好,平时也没有运动的习惯,今早爬上来就已经快要虚脱,现在又陪着健壮老头逛了一个下午,累的腿都在打颤,根本下不去山。
“好。”他笑着没拒绝,侧耳听了听,刚要出声喊南楚,南楚就自己发出个动静朝他走了过来。
庄念于是松开顾言的手,礼貌道,“我想去个洗手间。”
分开之后,庄念偏头问南楚关于企划书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弄明白了,可不可以把陶乘风想了解的地方讲清楚。
他们带着目的来,总不可能真的用这些能和陶乘风攀上关系的时间烧香拜佛,也不可能把关于项目的事情推到下一次见面。
人的思绪瞬息万变,许多事情还是乘胜追击的好。
只可惜南楚摇了摇头说,“有些专业术语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庄念沉默片刻,忽地意识到,南楚和他一样,他们被钱争鸣圈养着,有各自的用途,都不允许接触百唐科技的核心。
“既然这样,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回去也好和钱总交代。”庄念淡淡的说。
“他什么时候听过解释,他只要结果。”南楚偏过头问庄念,“你不是想试探顾言,为什么不直接像上次一样,让他把项目让给你?”
寺庙建在山中,除了猫咪,松鼠、兔子、鸟之类的都非常多,院墙外的树上偶有稀稀疏疏的动静。
庄念靠近南楚一些,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试探他?他又为什么一次次的把项目让给我?”
南楚也说不清,他总觉得只要庄念开口,顾言就会答应。
他觉得关于庄念和顾言的那段过去,钱争鸣或许没有说实话。
“你看出什么了?”庄念最后一个问题砸下来,让南楚慌了一瞬。
“没有。”南楚将嘴巴闭严实了,连前面有台阶都只端着小臂向上抬了抬示意,没有开口。
他们两个离开的时间不长,往回走时还是看到陶乘风那两个下属走近了来迎他们两个。
与其他香客用餐的地方不同,他们的素食直接送到了刚刚待过的那间小屋前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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