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了半杯,顾言起身说去卫生间。
庄念看到他拿走了桌面上的烟和打火机,是新开的一盒,之前的那两只已经在晚饭前抽完了。
顾言径直走到院子里,看着两个小家伙用木棍翻找丢进去的土豆和地瓜,这会应该已经烧糊了。
反正也不饿,就是给他们找些事做消耗消耗经历,顾言没提醒,笑着点着了一根烟,看着两人继续翻找。
庄念跟出来时他没注意到,被拍了一下肩膀才偏过头去。
“外面冷。”喝了酒,顾言的嗓子发沉,说出的话仿佛含了口深情在里面,听得人心头发软。
庄念凑近了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还记得来的路上我说过什么吗?”
“你在保护我,我一直都知道。”庄念将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一杯白酒是他的极限了,这会一闭眼睛就是天旋地转,“我也想保护你。”
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能做的太过火,只能在肩膀上转着脑袋蹭蹭。
“我在呢。”他说着醉话,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答,突自说着真心,“你别一个人偷偷难过,我会心疼,真的。”
顾言夹烟的手轻轻一颤,或许是酒喝多了,眼睛有些发红。
当年他几乎是和杨舒同步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但也紧紧知道自己并非顾穆琛和杨舒亲生。
他觉得没关系,甚至没有把这当成多大的一回事。
顾穆琛和杨舒那么爱他,他是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又能如何?
爱并不会因为血缘减少,日积月累堆砌的亲情也不会。
他们永远是他的爸妈,他相信顾穆琛和杨舒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他们还是一家人,这点不会改变。
可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没了爸爸,妈妈说他的疯子生母杀了他的兄弟。
没人给他适应又或接受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劈头砸下来,没人在乎他是否受得了。
那时庄念昏迷不醒,他蜷缩在庄念的身边哭过一次,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原本以为忍过去的难过就真的过去了,现在庄念靠着他,跟他说他在呢,难过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偷偷的,因为他会心疼。
这一刻他才骤然发现,所有的难过都没有过去,他像一只鸵鸟,把会刺伤他的都藏在心里不敢碰也不敢提起,最后酝酿成了一场只会淋湿自己的狂风暴雨。
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一个人撑着,陪他一起淋雨,为他撑伞的人,是他的念念。
顾言丢了半截未抽的烟,把人搂近怀里,过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开口,“我没能替爸爸照顾好我妈,他一定很失望,大概...也不想认我了吧。”
“念念...”顾言将头抵在庄念的肩膀上,“我不是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们恨我。”
这样脆弱的顾言,说着这些无能为力的话的顾言,能让人一颗心都揪起来,为他疼,跟他一起难过。
庄念酒醒了大半,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紧紧的回抱住顾言,倏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想安慰却找不到入口,无从下手。
只记得杨舒说过,顾言亲手杀了他的养父。
“我不信她说的话,顾言。”他捋顺着顾言的脊背,温柔的问着,“你妈妈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你尝试过解释吗?”
重提旧时难免会揭露伤疤。
可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他们想要真正好起来,不陷在名为‘过去’的泥潭里,就必须要坦诚一次,去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治好他。
“我很爱你。”没等对方回答,庄念又开口,仿佛是为了奖励吃药的孩子一颗糖果,让对方的心里不单是苦涩,“非常爱。”
这颗糖果显然奏效了。
顾言脊背一僵,扶着对方的肩膀抬起了头,微醺的眼底带着浓重纷杂的情绪,每一种表现出来,都成了爱意。
这是庄念第一次对他说‘爱’而非‘喜欢’。
喜欢和爱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一个是受荷尔蒙支配寻求欢愉,一个是身心交付,寻求永恒。
他和庄念纠缠执着了这么多年,求的不就是这一生不解的短暂永恒吗?
庄念抬手揉了揉他飞红的眼尾,心疼的垫脚吻了吻。
“从前我觉得,不去触碰你的过去,不提起那些你就不会难过,是对你好,可现在我才知道不是这样。你还是会难过,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没办法安慰你。”
庄念徐徐说着,声线温柔,却仿佛掷地有声,“所以讲给我听吧,给我一个可以安慰你的机会,好吗?”
他的手始终放在对方面颊上没有落下去,就像他想的一样,如果有一天非要去触碰顾言的伤口不可,那他希望抱着对方说,看着对方的眼睛说。
顾言垂了垂眸,掌心手附在庄念手背上,带着对方的手在脸上摸了摸。
“我爸病重,我没有照顾好他。”顾言把过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把过程中的庄念全部剔除,就算这样,他每说一段也要去仔细观察庄念的反应。
这些事是庄念为他保守了七年的秘密。
庄念因此被人监听了七年,心意也藏了七年。
如果不是决定要帮庄念想起来,这些话他绝对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生母杀了养母的儿子,她把我替换过去是为了报复,自己却因此疯了。”顾言向旁边移动了一步,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妈妈怪我...应该的,疯子没办法为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但这些债总要有人去还。”
“只是...我爸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下...”顾言重重的吸吮了一口香烟,在胸腔里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吐出。
似乎只有辛辣的刺激能让他好受一点,“是我的错。”
“所以除了杨舒,我其实还有一个妈妈。”顾言哑声说,紧绷的指尖带着香烟轻轻颤着,“你想去见见她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
那年顾言是在百唐科技私人病院里找到的她,戴淑惠。
她被关在一间窄小的病房内,坐在单人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的白色墙壁看。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短暂的定格在顾言的脸上。
那是顾言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生母,别人口中尝尝会撕心裂肺寻找儿子的疯子。
看护的人员说,只要走廊里路过的是个男人,她就会情绪激动的扑上去,隔着房门上的铁窗伸出瘦骨伶仃的手,声嘶力竭的喊着‘我的儿子’,让他注意安全。
顾言做足了心里准备,就算她面目狰狞行为极端,那也是他的母亲,哪怕神智不清的相认也没关系,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可当他真正站在那,等着对方叫他一声儿子时,戴淑惠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
当时的场面堪称讽刺。
她从他出生开始就决定毁了他的一生,他背负着她留下的一切,她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甚至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疯子就是这么的让人毫无办法,连怪罪都无处使力,她随性而为,倒是让人羡慕。
当时是夏青川陪他去的,双腿发软快站不住的时候,夏青川从被后拖住了他。
带着戴淑惠从医院地下一层离开时,他们路过一间简陋的手术室。
顾言让别人先离开,留下了一个工作人员,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
譬如,七年前,有没有人一位医生被带过来在这里做过手术。
本来没抱希望能得到准确的答复,毕竟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
可工作人员给的答案却是肯定的,因为这些年来,这里只给一个人做过手术,就是一位医生。
至于为什么记忆深刻,是因为当时整个地下一层都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喊声。
“叫的太惨了,听着都疼。”
当时那个医护人员是这么说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场手术根本没有用麻醉,也没有用束缚带,那位医生就乖乖坐在那生生挨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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